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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夜归人_朱砂【完结+番外】(30)

  罗靖怔了一下,没法回答。丁兰察疑惑地看看院内:“军医到哪里去了?”

  沈墨白扶着门框低声道:“在偏房里病着。”

  丁兰察一时无语,有机灵的军士已经到偏房里去看,却一惊呼退出来:“大帅,军医他……他,他死了!”

  罗靖一惊,顿时想起碧泉,急步扑到另一间偏房里去看,只见碧泉脸色腊huáng,直挺挺地躺在chuáng上,虽然尚未气绝,那呼吸却也游丝一般,随时能断掉了。身后脚步声轻响,沈墨白跟了进来,看着碧泉低声道:“他们离得太近,比城中因风染疫的人更危险得多。”

  罗靖一转身抓住他的手:“你究竟是怎么治好我的?求你也救救碧泉!”这个“求”字,真是生平头一遭在他嘴里说出来。碧泉跟了他八年,是他从路边捡回来亲手养大的,虽然他那时也不过才二十岁,却亲自教这个十二三岁的孩子拳脚弓马,然后顺理成章地,碧烟成了他的人,再然后,碧泉也上了他的chuáng。军中不得有妇女,因此碧烟跟随他的时间远不如碧泉为多。碧泉,八年来几乎是寸步不离地跟着他,给他暖chuáng,也跟他上战场,从身体到jīng神,全都是属于他的。如果碧泉死了,他的生命就好似挖空了一小块。

  沈墨白仰起头看着他。他从来没听过罗靖说一个“求”字,甚至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看着罗靖脸上毫不掩饰的焦急神色,他忽然有点羡慕躺在chuáng上的碧泉——如果躺在这里的是自己,会不会也有人这样焦急?片刻,他低下头思索起来。罗靖紧紧盯着他。既然军医死了,说明治好自己的不是军医而是沈墨白。他心里明白——自己的染疫是因为接触了蜚shòu喝过的水,因此比之普通疫病不可同日而语,而碧泉想必因为贴身照顾自己,所染疫病自然亦是十分厉害,若不是从小打熬筋骨,只怕此时也早同军医一样死得冰凉了。这种疫病既然药石罔效,就只有指望沈墨白了。

  房中一片寂静,只有碧泉微弱的呼吸时断时续。只不过是片刻,在罗靖却像过了很久,沈墨白终于抬起头:“或者——将军的血会有效。”菩提珠已经化做了罗靖心口一颗红痣,与他血ròu相融,那么罗靖的血液,或者也会有治疫的效力。

  第18章 借灵

  罗靖的血果然治愈了碧泉,但吴城之内染疫的人却越来越多。西北风劲chuī不止,北蛮兵马的尸骨迤逦了一路,已经开始腐臭,其害更甚。丁兰察曾想组织人马去将死尸埋葬,但几次都是甫一出城就被疫气熏倒一批人,只得罢休。城中治疫的药材已将用尽,染疫的人数却是有增无减。

  “我的血能治好碧泉,那也该能治得了城中染疫的人。”

  沈墨白无言地看着罗靖。治愈碧泉用了罗靖一整碗的鲜血,要治全城的人,他有多少血让人喝?何况,那碗血内还有他自己的血做引子才能奏效,即使罗靖的血够多,他只怕也支持不住。

  罗靖也知道自己是有些异想天开,但他实在是着急。染疫人数渐多而药材渐缺,倘若疫qíng爆发军士大批死去,恐怕这一仗丁兰察不但无功反而有过。白城距离不远,这里的事qíng必然瞒不过他们,但白城至今未有动静,想来也是要等着拿丁兰察的把柄。

  沈墨白看着他紧皱的眉头,低下头道:“西北风不止,即使能治愈城中染疫的病人,也会再染疫的。”

  罗靖沉默一会,突然问道:“当真再没办法了?”他现在已经发现,沈墨白不会说谎,一旦有什么事qíng他不想说,就会低下头去。

  沈墨白微微惊跳了一下,没有回答。罗靖看着他垂在额前的一绺黑发,缓缓道:“白城是不会供应治疫药物的,他们正在等着看大帅的笑话呢。这次大帅不折兵将就击退了北蛮大军,有人看着不顺眼,正愁没有把柄。如果疫qíng得不到控制,只能让染疫的人去掩埋沿路的尸体,然后把这些染疫之人全部——”

  沈墨白猛地抬起头来:“怎么样?”

  罗靖闭紧了嘴唇,半天才挤出几个字:“全部烧死。”这并不只是吓唬沈墨白,权衡之下,只有这个法子最为实用。只是无论丁兰察还是他手下的将军们,都还不忍心下这个命令。但时间拖得越久,局势就越是难以收拾,只怕到了最后,要死的人更多。

  沈墨白惊骇地看着他,手指紧紧抓着自己衣裳的下摆,微微发抖。罗靖看了他一会,低下头来轻柔地道:“当真没有办法了?”

  沈墨白闭了闭眼睛,终于低声道:“有。”

  吴城此时已经是人心惶惶了,没事大家都躲在屋子里,谁也不敢随便出门,连门窗都堵得紧紧的,唯恐那怪风chuī进来,三不知的就染了瘟疫。因此要找一处无人打扰的空旷地方,实在不难。

  罗靖将沈墨白画出的三十六面纸旗在地上一一cha好,将沈墨白圈在中央。回头看看,他终于忍不住道:“你这是要做什么?”

  沈墨白环视被西北风chuī得猎猎做响的纸旗,觉得身上很冷。失去菩提珠,他好像永远少穿了一件衣裳,不只是身上冷,心里也有些冷。

  “都,cha牢了么?”这些纸旗其实是用来保护他的,如果作法过程中纸旗倒了,就等于把他bào露无遗。

  沈墨白的语气还是那么平平静静的,罗靖却从其中听出了郑重的意味,立刻将纸旗重新巡视一遍,点头道:“cha牢了。”

  沈墨白低下头,深深吸口气,从怀里掏出几张用朱砂涂抹了字符的huáng纸。这是他早就写好的,罗靖看了半天,才勉qiáng辨认出两个字符:巽二。沈墨白把huáng纸折起来,迎风一晃,huáng纸无火自燃,纸灰化作片片蝴蝶,在呼呼的西北风中竟然笔直地向上升去。

  罗靖微微吃了一惊,这才发现,自从他cha下纸旗之的一,纸旗形成的圆圈里就没有半点风,那呼啸的西北风,似乎被一堵看不见的墙挡住了。他耳边能听到风声,身上却感觉不到半点风chuī。

  “这是——”

  “借灵。”沈墨白仰头看着纸灰一直向上飞腾,语气平静而萧索,“西北风迎面chuī来,疫气直bī,边治疫边染疫,事半功倍。巽二是风神。这借灵符书他名字,就是借风神之灵,刮一场东南风,我们才好去掩埋那些尸骨。”

  罗靖环望四周,果然飒飒飘动的纸旗慢慢平静下来,半晌,重新飘动,却换了个方向,果然是起了东南风。沈墨白神qíng有些疲惫,道:“东南风虽将疫气刮离,但天气和暖,尸体腐烂更快,将军须得着人尽快清理掩埋。且这三日东南风是自明chūn借来,到时须得还了回去,要防倒chūn寒伤了庄稼。”

  罗靖对明年的事暂时不感兴趣,道:“那这些已染疫之人该如何治愈?”

  沈墨白无言地看着他,却见他只顾着去看城头大旗的飘动方向,确认了此时起的确实是东南风,便一抬手,she出一支响箭,远处隐隐便听城门开启之声,想是他安排下的人手出城去清理尸体了。沈墨白看着他的侧面——这几日忙得不眠不休,轮廓又瘦削了一些,jīng神却是极充足的,像是山里的shòu,不管不顾地活着,无论何时都满溢着生机。罗靖察觉到他的目光,回过头来看他:“是不是真要我的血?”

  沈墨白低下头,无声地叹了口气,打起点jīng神:“不必。”

  罗靖看着他取出研好的朱砂,在纸上一笔笔描画起来。那朱砂不知是用什么调的,红得不同一般,绘在纸上隐隐生光。朱砂研得极浓,笔几乎拖不开,沈墨白画得颇为艰难,半天才有个样子,他额上已经浸出了汗水。罗靖凑过来看看,像是画了一棵树。沈墨白放下笔,看了一眼身周的纸旗。纸旗cha得仍是牢牢的,他稍稍松口气,取过旁边盛着水的铜盆,将纸投进水中。纸立刻浸透了水,那红色却并不洇开,反而更是鲜艳。沈墨白仿佛不胜疲惫地用袖子抹去脸上的汗,道:“将军着人生火,将这盆水边熬边搅,中途不可停顿。半个时辰后才可离火。”

  罗靖不知这是何用意,但看沈墨白累得脸色苍白的模样,便端起盆道:“我去安排人便是。你可要回去休息?”

  沈墨白看看四周的纸旗,眼中微微露出畏惧的神色,摇了摇头:“我,我再呆一会。”

  罗靖这时候心急这盆里能熬出什么来,也不曾注意沈墨白的神qíng,只道:“那你自己回去,累了好好歇息,要什么东西,只管跟碧烟说。”说完,匆匆端着铜盆走了。

  罗靖并没注意,他一走出纸旗围成的圈子,那些纸旗的飘动突然诡异起来,圈外明明刮的是东南风,三十六面纸旗却是各自有各自的方向,杂乱无章地飘动。沈墨白惊慌地看着四周——原来这些纸旗也护不住他么?他用酸疼的手臂端起那一盅朱砂向周围泼去,朱砂流在他身周的地面上,却留下一处处空白,仔细看去,就像是一个个脚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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