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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夜归人_朱砂【完结+番外】(45)

  城隍庙后面是一片小树林,那人一直把沈墨白拉进林子里才放开手,当面一个长揖:“多谢先生前来。”

  沈墨白借着微光看他一眼,不由吃了一惊:“左将军,你怎么,怎么变成这样子?”

  这人正是左穆,只是他身上穿的已经不是从前的行伍装束,而是有些破烂的粗布衣裳,脸上还有几条划出来的伤痕,走路也是一瘸一拐,只走了这几步路,已经有些吃力的模样,接着便咳了起来。

  沈墨白轻轻拍他后背,有些担心道:“左将军?”

  左穆勉qiáng将咳嗽压了下去,用衣袖抹去嘴角的血丝,苦笑道:“先生叫我左穆吧。我已经是逃兵,不是什么将军了。”

  沈墨白抿了抿嘴,不知道该说什么。左穆将他上下看了几眼,道:“先生这些日子还好?怎么我看着气色有些乏?”

  沈墨白打起点jīng神道:“没有,我挺好的。左将——那个——左先生这些日子去了哪里?上次的伤可好了么?那位素琴姑娘……”

  左穆笑了笑,忽然收起笑容,对着沈墨白跪了下来,郑重道:“我昨日纸鸢传信请先生出来,就是为了这件事来求先生的。”

  沈墨白被他吓得后退了一步,喃喃道:“左将——左先生这是做什么啊?你快点起来,有什么事起来再说啊。”

  左穆想站起来,可是身子晃一下,反而坐倒了下去。沈墨白连忙过去扶他,左穆却推开了他,一手按住自己肋下,苦笑道:“没什么,就是一根骨头折了。我赶着回来,没好好养伤。”

  沈墨白吓了一跳,连忙缩手,生怕碰到他的伤处。左穆按着肋下喘息片刻,抬头看着他道:“沈先生,我去了南海。”

  沈墨白疑惑道:“南海?”

  左穆点点头,小心地怀里掏出个竹筒,筒口上蒙着薄纱,用线绳仔细扎好,里面不时传出嗡嗡的振翅声,显然装着什么活物。沈墨白疑惑地看看左穆,伸手将竹筒接了过来。纱薄如蝉翼,近看就发现竹筒中还微微透着淡青的光芒。沈墨白把眼睛凑上去看了看,忽然想起一物:“青蚨!”

  左穆微笑道:“我知先生定会识得此物。”

  沈墨白喃喃道:“青蚨生于南海,取其子,母必飞来,取其母,子必飞来……左先生取这东西,是要做什么?”

  左穆凝视着竹筒,缓缓道:“素琴她——怀了身孕。”

  沈墨白初时有些困惑,随即明白过来:“是,是左先生你——”

  左穆点了点头。沈墨白迟疑着道:“那,那不是好事么?”

  左穆苦笑道:“好事?王尚书年纪四十以外,从来艰子。十余年来求医问药,都说他不能生育,现下素琴忽然有了身孕,只怕——不是被打死,就是被沉塘!”

  沈墨白啊了一声,久久说不出话来。左穆垂下眼睛看着竹筒,缓缓道:“尚书府守卫森严,我一个人出入已经十分困难,要想将她带出来实是妄想。何况上次我潜入府中被他们发现,虽然没有拿到证据,但他们必然疑心素琴,会将她看管得更严。”

  沈墨白突然明白:“左先生是想用青蚨将人带出来?”

  左穆点头。沈墨白迟疑道:“青蚨血涂铜钱之上,可以令铜钱自行飞回。可是这是人……”

  左穆眼中闪着jīng明的光:“可以!我左家家传异术中确有此一法,只是从未有人试用。因青蚨血虽有凌虚导向之用,但若要尽涂人身,不知要几千百只才够。可是青蚨极稀有,到哪里去弄这许多来?但若以符咒法阵加以助力,则血虽不足,亦可将人带出。”

  沈墨白沉思片刻,微微点头:“不错。若以青蚨血绘符,则比之涂于人身,更为有效。”

  左穆展颜道:“沈先生果然是奇才,举一反三。只是我自幼顽劣,对于家传之术,只知皮毛,实未深研,如今用时恨少,悔之晚矣。这些日子我试过几次,只是不能成功,不得已,只好惊动先生。”

  沈墨白恍然道:“原来王尚书家里这些日子说闹鬼,是左先生——”

  左穆轻蔑地一笑:“那些个道士不过招摇撞骗之辈,能看出什么?只是我道行不足,无法全驱符阵,所以今日请先生出来,是想求先生施以援手,救素琴一命,在下感激不尽,当杀身以报。”

  沈墨白吃了一惊,后退一步道:“我?我怎么成?”

  左穆紧盯着他:“先生若是不成,还有谁能以借灵之法从非想非非想处天借来返魂树,救下吴城全城军民?”

  沈墨白惊了一下,喃喃道:“你,你怎么知道?”

  左穆叹道:“左穆虽不学无术,但返魂香还是认得的。先生竟能从天界借来返魂树之灵,比之左穆,自然是天渊之别。如今素琴身怀有孕,再有一两个月,就再也遮掩不住。左穆实在无计可施,唯有求先生加以援手,救她母子二人xing命。左穆愿当牛做马,报答先生恩qíng。”他说到这里,翻身跪倒,砰地一声,结结实实磕了个头。

  沈墨白手中握着那小竹筒,心事重重地回了罗府。罗靖还没回来,碧烟兄妹已经各自休息,没人注意到他。屋中的饭菜也将凉透,沈墨白无心去吃,只是把竹筒摆在桌上呆呆地看着。没有烛火,青蚨身上的微光愈发显得明亮,如同一颗绿色的宝石,在筒中不停地振着翅子。左穆拼着一根肋骨,只捉到了三对青蚨,两次失败之后,现在只剩下这一只蚨母,若再失败,不说是否还能再捉到青蚨,就是再去趟南海,也来不及了。

  风把窗户chuī开,银亮的月光洒进来,照得地面如同一池静水。再过两天就是十五,正是好时机。世间诸多法术,除佛家法术外皆近于yīn,因此月圆之夜施为,借太yīn之jīng,可行事半功倍之效。可正因是月圆之夜yīn气太盛,那些yīn魂也就格外活跃。自从吴城作法,沈墨白就发现了菩提珠对自己有多么重要——失去菩提珠,即使是法阵也挡不住yīn魂对他的窥伺。那都是些徘徊人间已久的鬼魂,因生前各种执念而不肯离去。然而人死后魂魄消散,即使一时不散,也会在风chuī日烁中逐渐消磨,到最后剩下的只是一缕执念,甚至连不肯离去的初衷都已忘记。沈墨白不是怕鬼,他怕的是这些执念。佛家戒执,因执念到最后往往过于偏激,甚至原本是善的,最后也可能转化为恶。鬼不能伤害他,但这些执念却会如蛆附骨,一点点影响着他的qíng绪,仿佛一寸寸浸在冰水之中,逐渐连心也冷硬。沈墨白怕的,就是自己也会生出执念,最后因恨转恶。

  从前,他从未想过自己也会有惧执的一天。虽然自幼师父就教他戒执,但他似乎天生就没有什么执着之事,行云流水,万物都是过眼云烟,没有什么值得他去追随。纵然是日日念诵佛法,他也不曾想过要修行圆满。然而现在他有些怕,因为他已发现自己也并不是没有执着之事。平沙之中一粒糙子,见雨即芽。从前他心如止水,只因未见可yù,而罗靖就是那打破水面的石头,投了进去,就会激起无数圈涟漪。沈墨白觉得自己现在如履薄冰,不知道哪一步走错,就会踩破冰面掉下去。

  可是,他不能拒绝左穆。自幼,他从识字起读的就是佛经。佛经教过他慈悲为怀,也教过他心如止水,却独独没教过他如何拒绝。

  慢慢站起身,沈墨白走到chuáng前,翻开自己放在枕边的包袱。这屋子里的东西都是罗靖给他添置的,唯有这个包袱里的东西,是他自己的。朱砂砚、龙毫笔、huáng竹纸一样样摆到桌上,沈墨白滴水研朱,借着月光画起符来……

  第28章 误伤

  碧烟翻个身。帐子没有拉严,银亮的月光透进来,照得屋中白昼一般。碧烟睁了一会眼,还是翻身坐了起来。害喜的征兆过去之后她便很容易饿,一天三顿饭不够,夜里还要加一顿宵夜。今晚用的是酒酿糯米圆子,因怕积食,碧泉只让她吃了一小碗,这会儿又饿得睡不着了。屋里只有一块绿豆糕,还是早上吃剩的,碧烟拿过来咬了一口,嫌硬,想了想,穿上衣裳推门出去——近来厨房里火熄得晚,想来还有东西能吃。

  月光正好,照得满院子通亮。碧烟沿着长廊慢慢走着,夜风送来些微的花香,沁人心脾。碧烟深吸口气,忽然瞥见一条影子在拐角处一晃,看那一角衣裳,像是沈墨白。

  碧烟立刻jīng神一振。这么晚了,沈墨白这是要到哪里去?这些日子她过得顺心,可进进出出抬头就看见沈墨白,却让她心里堵得难受。碧泉劝过她几回,说沈墨白是个男人,将来连孩子也不能有,等年纪略长,爷自然就会疏远他。可是她总觉得不对劲,或者是女人的感觉与男人不同,她总觉得在某种地方,沈墨白比丁惠给她更大的压力——罗靖对沈墨白,似乎是不一样的。上次沈墨白出走,她心里不知有多欢喜,怎知他竟然只过了一夜就自己回来了,而且此后虽然也有争吵,他却再没出走过。碧烟真是巴不得能出点什么事,让罗靖把沈墨白赶走,可惜这种机会总是不来,沈墨白自从持斋之后,几乎是足不出户,就是碧烟想挑点刺儿也挑不出来。今夜罗靖宿在西院,这么晚了,这个沈墨白却是要去哪里?拐角通向后门,这沈墨白莫不是溜出门去偷人了吧?前几天他不是自个儿出过一次门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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