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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离夜_李碧华【完结】(12)

  一个男人把变心的女友约出来,说是同她最后一次做爱,之后各行各路。女友勉qiáng答应了。谁知他做完了,用一把新买的牛ròu刀,把来不及穿上衣服的女友狂斩二十多刀。

  他按着她的头,刀斩下去,杀、杀、杀……她luǒ着身体,跪在地上呼号哀求,求他念在想好一场。他把她手臂拗断,继续狂乱劈……

  刀锋崩缺不成形,骨头也全bào露出来。

  男人之后自二十六楼跳下,手脚折断。由于脸直拍下地面,故五官全扁,如平贴在一张纸上,颜色嵌入肌肤,完全没有凹凸立体感——简直是帧斑斓的彩色相片。

  所有人忙得透不过气来。

  潘秀敏忘掉了因被女人拒绝,终于变成了一只禽shòu的伍健康。忘掉了郑志勇,忘掉了自己。训练有素,处变不惊。

  血淋淋的物体已抬进来——

  广播急CAll:

  ”梁医生,张医生,请即到3号……“

  《3:02am》李碧华

  「铃——铃」

  是凌晨3:02。徐咏雯怔仲地,犹豫地拎起听筒。

  「是我。」

  「不!」她惶恐地叫道:「不可能,我已换了电话号码,你究竟是谁?——」

  「我是小健。」

  「你不要再打来了!不要!」

  她马上搁起听筒。同一时间,把电话线拔掉。

  天气转凉了,夜凉如水,还似冰。徐咏雯自心底颤抖。不可能!

  三个多月前,她第一次收到这个扰人清梦的无头电话。也在凌晨三时零二分。那时她没有睡,在等电话。虽然已经等了一个星期,他不会再打来的了。

  潜在的渴望,令她无法人梦、生怕熟睡了,错失了和男朋友和好的机会。

  任何细微的声响,都以为是志坚的来电。连洗澡也赶快,但每个晚上空等到三点钟。她十分思念他。

  她知道他见阿云多过见自己。心痛时学着喝酒,不是啤酒,是威士忌,酒不比她的心更苦,所以可以一喝1/3瓶。

  她同他吵一架,冲动地:

  「我们分手吧!」

  「是你说的。」志坚道:「不要後悔啊!」

  一说便後悔了。——他对自己不好,但只要他仍吧她当做女朋友,间中伴在身边,爱她,听她诉苦和她亲热,给她欢愉,何必理会他和其他的女人呢?是她爱他较深,一直难以理智。

  思念的时候,只记得他的温柔,总不肯想象他用同样的温柔来征服阿云。

  电话响时,她兴奋得跳起。一接,还以为是男友,却是一把陌生的声音:

  「你猜猜我是谁?」

  不是志坚。——他把开口分手权奉送给她,事实上,他早已cao纵沉默的选择权。咏雯失望得很:

  「你究竟是谁?不猜。快说,否则我挂上。」

  「不要不要,我只想同陌生人聊聊,因为我很闷——」

  「你真无聊!」她苦笑。

  「你不想同人谈谈不快乐的心事吗?在陌生人面前,我们通常比较free,不用诸多顾忌,聊完也轻松些。」

  「你怎么知道我不快乐?」

  「你的声音好沉,而且三点钟也不睡。——你一个人睡吗?」

  「咔!」咏雯觉得这是一通色qíng电话。是玩Line的开场白。即时挂断。

  「铃——铃——」电话再响。

  「对不起,请你不要挂断。」对方说:「我只是随口问问,我怕骚扰了你身边的人。幸好你一样寂寞。」不等咏雯回答,焦急道:「求求你不要收线!打出很多电话,只有你没有骂我。你的号码是随手乱按的。一失去联络,再也找不到你了。」

  「难道你不可以redial吗?」

  「对,」对方笑:「骗不了你。我叫小健,是真名,你呢?」

  「叫我雯雯吧 朋友都这样叫。」她说:「你不用上学上班吗?为什么那么空闲,不用睡觉吗?」

  「我停学一年了。因为患了血癌,一日未得到适合的骨髓移植,一日无法有自体免疫功能。我在医院。急xing细菌感染。」

  「为什么?」

  「在沙滩上,被一块贝壳割伤了皮肤。」

  「哦,贝壳。」咏雯说:「我喜欢贝壳钮。每颗颜色都有少许不同,夜里还发光。我不喜欢木钮或皮钮,胶钮最讨厌。」

  「但,这贝壳令我要做手术,割掉三份之一肺叶。」他又问:「你几岁?我十七。」

  「我廿三了。」咏雯说:「已分手男友比我大两年,两年零五个月。我们拍拖一年零七个月。你有女朋友吗?」

  「没有,好想有。好想拍拖啊!但我没有资格,真的喜欢过一个女同学。有病,所以压抑住,下道闸。不想伤害人,也伤害自己。每日都在危险中度过,好怕!不知哪一天会死,下一秒钟死了也说不定。——不过,因为没有恋爱,所以不会失恋。失恋一定很痛!」

  「不会比你化疗痛得轻……」咏雯苦笑。

  「但不要伤心呀。今天失去,不等于永远失去。离开,其实等于多一个「找到更好」的机会 当你遇上另一个很沟通的男人,才会明白自己从前很蠢。」小健又怒:「你还有很多时间呀。但我已没有了」

  3:02的电话, 经常接通。

  两个人聊得很放心。年龄差距没有问题。

  不知道对方是谁、没见过面,也可以随时中止的jiāo流,所以没有包袱,也没上心。咏雯感到同一个「陌生小朋友」谈心事很有趣。

  她知道他自十五岁起,不停进出医院。他的病包括:肌ròu发炎化脓、肺炎、骨炎、肺积水、发高烧、感冒菌入脑、流血不止……她勉励他,不要气馁。

  他知道她第一次被男朋友拖手的感觉。她帮他拆安全套时涨红了脸。她上司是个怕老婆的五尺十一寸高的巨人。她的父亲在她十二岁时包二奶跑了。她思念前度男友时,不断地哭:「你怎可以这样对我?你怎忍心这样?」然後痛恨自己:「为甚麽我舍不得失去你?」……

  小健开解:

  「他对你没有「心」 你要他的「人」gān麽?又妨碍你的新机会。」

  她渐渐复元了。

  没事了。

  仍接到小健的单向电话,一直专一地redial。但她不在意。小健是午夜过客。

  星期二那天,公司interview。营业部一位应征者原来是她中学同学邓美琪的哥哥,刚自加拿大回港。他认得她。还在她放工后约她吃饭探问人事部消息。

  他条件很好。走马上任成数很高。

  双方都有好感。都在「真空」期。

  都寂寞。

  邓永德同徐咏雯开始了。

  在公司,部门不同,但见面机会多,只是不方便发展。所以通电话很长气,老是谈不完。约会刚分开—一回家便打电话……

  有时谈得久了,小健拨不通。

  有时,咏雯催他!

  「小健快收线,我等男友的电话。」

  本来是一向聊得开心的话题,因为她心中另外有人,都变得噜嗦,甚至骚扰,想打发他。

  她生气了:

  「我挂了电话,你却不挂断,甚麽意思?人家打不进来!」

  小健仍「侵占」她3:02的时段。总是说:

  「雯雯,又是我!」

  她争取主动:「我打给你好不好?」

  「不用,你找我不到。」

  对「朋友」,又不便「警告」。

  持续了大半个月,她烦了。决定听从男友建议,更换新的电话号码。便可摆脱小健了。

  第一晚—第二晚,都平安无事。

  咏雯吁一口气:「还我自由。」

  这晚,是的,3:02am——竟然是小健!

  「不可能——」她拔掉电话线后想:「他怎可查出新的号码?」

  停用家居电话没问题,可以用手机。

  电光石火问,她手机响了。

  「是我,小健。」

  咏雯吓得把手机关上。一下子,同外界「完全」断绝通讯了。

  空气中一点声音也没有。时间停顿。——连chuáng头的闹钟也停顿了。

  「铃——铃——」

  突然,手机发出令她震惊的响声,一个电源未通的工具,响了?通了?一听,仍是他,小健苦涩而妒忌:

  「你为什么避开我?我那么专一,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倾诉心事的朋友——女朋友。我怕。yīn间是一个寂寞、孤独的地方,好黑!好冷!我想人陪。3:02am,为什么医生一句话:「certified」!就确定我的死亡时间?我还没收线,我的手机还有270分钟,——永远未用完的通话时间。」

  咏雯骇然,把手机扔掉,跌坐地上。

  声音不知来自哪个时空,关山阻隔,很远却很近,就在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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