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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鸟行状录_村上春树【完结】(10)

  “见?今天就?”

  “今天有什么安排或约会不成?”

  “没有。”我说。昨天也罢今天也罢明天也罢,我都没什么安排没什么约会。

  “可那加纳究竟是什么人?找我究竟有什么事?不能告诉我?我也多少想知道什么事怎么样的嘛。要是跟我找工作有关,我可不愿意在这上面跟你哥哥打jiāo道,我想以前也向你说过的。”

  “不是什么你找工作的事。”妻不无厌烦地说,“猫,猫的事。”

  “猫的事?”

  “跟你说,现在脱不开手,人家等着呢,电话勉qiáng打的。不是说午饭还没吃么!

  放下可好?有空儿再打过去。”

  “忙我知道。不过,突然把这莫名其妙的勾当推到我头上我可没兴趣哟!猫又怎么了?那个姓加纳的……”

  “反正按那个人说的办好了,明白?这可不是开玩笑。好好在家等着,等那个人的电话。嗯?挂了!电话果然挂断。

  两点半电话铃响时,我在沙发上迷迷糊糊打盹。起始我以为是闹钟响,伸手去按钟脑袋想止住铃声,但那里没闹钟。我躺的不是chuáng,是在沙发上。时候也不是清晨,是午后。我爬起去接电话。

  “喂喂。”我开口道。

  “喂喂。”和午前打电话那个女子是同一声音,“请问是冈田·亨先生吗?”

  “是,我是冈田亨。”

  “我姓加纳。”

  “刚才打来电话的那位?”

  “是的,刚才太抱歉了,您今天往下有什么安排没有呢?”

  “倒也没什么特殊安排。”我说。

  “那么恕我冒昧,从现在开始可有同您见面的可能xing?”女子道。

  “今天,现在就?”

  “不错。”

  我看了下表----30秒前刚刚看过,并无必要再看,但出于慎重又看了一次----时间仍是午后2时30分。

  “要很多时间吗?”我试着问。

  ‘我想不至于太长。但也可能比预想的要长。此时此刻我也无法说得很难,请原谅。”女子说。

  问题是我已没有更多的选择余地,即使时间花得再长。我想起电话中久美子的话。她让我按对方说的去做,并说事关重大。我只有言听计从而已。既然她说事关重大,那就一定事关重大。

  “明白了。那,去哪里拜会您呢?”我问。

  “知道品川站前那家太平洋宾馆吗?”

  “知道。”

  “一楼有间咖啡屋,4点我在那里等您。可以吗?”

  “可以。”

  “我三十一岁,头戴一顶红色的塑料帽。”她说。

  哎呀呀,我不由叫苦。这女子说话方式颇有点奇特,刹那间就使得我陷入困惑。

  至于女子话中到底什么东西奇特,我却又说不清道不明。一个三十一岁的女人有什么理由非戴一顶红塑料帽不可呢!

  “明白了。”我说,“应该能找到,我想。”

  “那么,为慎重起见,可以把您的外部特征讲给我听一下吗?”

  我开始归纳自己的外部特征。我究竟有何外部特征呢?

  “三十岁。身高172厘米,体重63公斤,短发。没戴眼镜。”不不,这无论如何算不得特征,我边介绍边想。如此外表的人,品川太平洋宾馆咖啡屋里很可能有50人之多。以前我到过那里一次,是个十分宽敞的咖啡屋。恐怕要有较为不同寻常的醒目特征才行。可我又想不出任何那样的特征。我有迈尔斯·戴维斯签名的《西班牙素描》。脉搏跳动相当迟缓,1分钟通常47次,高烧38.5度时也不过70次。失业。

  《卡拉马佐夫兄弟》中的兄弟姓名记得滚瓜烂熟。然而这些当然从外表看不出。

  “打算穿什么样的衣服呢?”女子询问。

  “这个嘛……”我说。可我考虑不好。“说不准,还没走呢,事出突然嘛。”

  “那就请系水珠形图案的领带来好了。”女子以一副不容分说的口气说,“水珠形图案的领带您是有的吧?”

  “有的。”我说。我是有条带有奶油色小小水珠图案的领带,还是三年前过生日时妻送的。

  “就请系那条领带。好了,4点钟见面。”言毕,女子放下电话。

  我打开西服柜寻找水珠领带。不料领带架上没有水珠领带。我又拉开所有的抽屉,壁橱的衣箱也全部打开看了,但哪里都没有水珠领带。倘若那领带就在家中,我绝对可以找它出来。在衣服整理方面久美子可谓一丝不苟,不能设想我的领带会被置于它平时所在场所以外的场所。西服----无论她的还是我的----一如往常整理得井井有条。衬衫一道褶也没有地躺在抽屉里。塞满毛衣的箱子里密密麻麻摆满卫生球,稍一开盖都觉眼睛作痛。一个箱子里装有她学生时代的衣服,带花的小连衣裙、藏青色的高中校服之类归纳得严然旧日影集。我猜想不出她为何特意保存这些东西。或许始终没有扔弃的机会而随身带到现在。也可能打算某个时候捐给孟加拉国,或者留给将来作文化史料。总之,我的水珠形图案领带是哪里也无从觅得。

  我手扶西服柜拉门,回想最后一次系此领带是什么时候。可偏偏想不起来。那是一条蛮有品位的漂亮领带,在法律事务所系起来多少有点làng漫过头。若系那样的领带到事务所上班,保准有人午休时凑到我跟前说什么“好漂亮的领带嘛,色调好,视觉明快”,而且说个没完没了。然而那是一种警告。我所在的事务所,被人夸奖领带绝对不是光彩事。因而我不曾系那条领带上班。系那条领带时仅限于属私人xing质且较为讲排场的场合,如去欣赏音乐或去吃正儿八经的西餐,亦即妻提议我“今天出门要好好打扮打扮”之时。机会诚然不多,但那种时候我系的便是这水珠领带。

  与藏青色西装相得益彰,妻也对这条领带青眼有加。而最后系这条领带是什么时候呢?我硬是全无记忆。

  我再次检查一遍西服柜,然后作罢。看来水珠领带是因某种缘故下落不明了,于是我只好穿上藏青色西装,往蓝衬衫上系了一条斜纹领带。到时再说就是。也许她看不出我,但只要我发现一个戴红帽子的三十一岁女人,问题也就解决了。

  我一身西装坐在沙发上,盯视墙壁多时。实在有好久没穿西装了。一般说来藏青色西装这个季节穿来未免有点过热,所幸这天因下雨的关系,就6月来说还稍带凉意。我最后上班那天(4月间的事了)穿的即是这同一件西装。墓地心里一动,逐个往衣袋里摸去。在内胸袋底端发现一张日期为去年秋天的收据。是在哪里搭出租车的收据。原本是可以向事务所报销的,现在则为时过晚。我将收据揉成一个球扔进垃圾箱。

  辞去工作以来两个月时间里,西装竟~次也没上身。时隔许久穿起西装来,觉得自己的身体好像被紧紧箍在什么异质物里面。沉沉的硬硬的,同身体格格不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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