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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鸟行状录_村上春树【完结】(114)

  少年调整呼吸,坚定地告诉自己“这一点儿也用不着害怕”,这单单是人的心脏,不是什么别的,图鉴上都有的。谁都有一颗心脏,我也不例外。少年以沉着的手势将仍在跳动的心脏重新用布包住,放回坑内,拿锹填土。然后用光脚板踩平地面,以免给人看出被挖过一次,铁锹按原样靠树gān立定。夜间的地面冰一样凉。然后,少年翻过窗口,返回自己温暖可亲的房间。为了不弄脏chuáng单,少年把脚底沾的泥刮进垃圾篓,准备上chuáng躺下。不料他发觉已经有谁躺在这里,有谁取而代之地躺在chuáng上蒙头大睡。

  少年生气了,一把撩开被子。“喂,出去!这是我的chuáng”——少年想对来人喊叫。但声音设发出。因为少年在这里发现的,竟是自己的形体。他自己早已上chuáng,甚是香甜地打着鼻息酣睡。少年yù言无语地呆立不动。假如我自身已经睡在这里,那么这个我睡在哪里呢?少年这时才感到恐惧,恐惧得体芯都快冻僵了。少年想大声呼喊,想用尽可能尖利的喊声叫醒熟睡中的自己自身,叫醒家里所有的人。但声音出不来,无论怎么用力,目中也发不出一丝半缕的声音。他把手放在熟睡中的自己肩上使劲摇晃一下。可睡觉的少年并不醒来。

  无奈,少年脱去对襟毛衣甩在地板上,拿出吃奶力气把睡梦中的另一个自己推去一边,好歹把身体挤进小chuáng的一角。否则,说不定自己被挤出原本拥有的世界。姿势虽然憋屈得难受,又没有枕头,但一上chuáng马上困得不得了,再也想不成什么。下一瞬间他便坠入了睡境。

  翌日早睁开眼睛,少年独自一人躺在chuáng正中。枕头一如往常枕在头下。身旁谁也没有。

  他慢慢撑起身体,环顾房间,一眼看去看不出变化。同样的桌子,同样的立柜,同样的壁橱,同样的台灯,挂钟指在 6时 20分。但少年知道还是有怪异之处。即使表面一样,场所也还是不同于昨晚睡觉的地方。空气和光亮和声响和气味也多少与平时有所不同。别人可能不明白,但他明白。少年蹬掉被,上下打量自己的身体。手指依序伸屈。指好端端地在动,脚也动,不痛也不痒。接下去,他下chuáng走过卫生间,小便后站在洗脸台镜子前端详自己的脸。又脱去睡衣爬上椅子照自己小小的、白白的身体。哪里也不见异常。

  但还是有所不同。简直就像自己被换成另一个人似的。他知道自己尚不能充分适应自己这个新身体,觉得好像有某种与本来的自己格格不入的东西。少年突然心慌起来,想喊妈妈。

  可是喉咙吐不出声音。他的音带无法震动这里的空气。恰如“妈妈”一词本身从世界消失一样。但少年不久意识到:消失的并非语言。

  13 M接受的秘密治疗

  《神秘疗法侵蚀下的演艺界》

  ——据《月刊X X》 12月号

  (上文略)

  如此在演艺界成为一种时髦的神秘疗法,其消息大多数qíng况下是以口头传播的,有时还带有秘密组织色彩。

  这里有一位叫M的女演员,年龄三十三岁,约十年前在一部电视连续剧中被起用为配角获得承认以来,一直作为准主角演员活跃于影视界,六年前同一位经营具有相当规模的不动产公司的“青年实业家”结婚。最初两年婚姻生活可谓一帆风顺。丈夫工作顺利,她本人也作为演员留下了堪可欣慰的业绩。但后来丈夫由于以她名义作为副业经营的夜总会和妇女时装店不景气而开具空头支票,以致名义上使她负起债务包袱。M似乎一开始就对开店不很热心,而被致力于扩展事业规模的丈夫勉qiáng说服。也有人认为是中了丈夫形同欺诈的计谋。况且同丈夫父母的不和以前就相当严重。

  由于这些缘由,夫妇间的龈纷开始成为传闻,不久发展成为分居。其后围绕债款处理由人调停,二年前终于正式协议离婚。那以后时间不长M出现抑郁症倾向,为跑医院过着几近退休的生活。据M所属演出公司有关人士介绍,离婚后她苦于严重的周期xing妄想,而为此服用的安定剂破坏了身体健康,一时竟落到“再也无法继续演员生涯”的地步。“表演时的jīng神集中力失去了,经色也衰退得惊人。本来人就认真,这个那个想得太多了,致使jīng神状态更加恶化。好在分手时金钱上处理得还可以,暂时不工作也生活得下去。”

  M同一位当过大臣的知名政治家的夫人有远亲关系,得到夫人不亚于亲生女儿的疼爱。

  二年前夫人给她介绍了一名女士。据说此女士只以数量极有限的上流社会人士为对象进行一种心灵治疗。在那位政治家夫人劝说下,M定期去女士那里治疗抑郁症,约持续一年时间。

  至于具体为怎样的治疗则不清楚。M对此绝口不提。但不管怎样,M的病qíng的确通过与女士的定期接触而朝好的方向发展,为期不长即可停止服用安定剂了。结果,身上异常浮肿尽消,头发全部长齐,容貌亦恢复如初。jīng神状态也已康复,可以逐步从事演员工作了。于是M不再前往治疗。

  不料今年10月间噩梦般的记忆开始淡化之际,一次——仅仅一次——M无端陷入一如从前的状态。偏巧几天后又有重大任务等着她。如此状态自然无法胜任。M同那位女士取得联系,请其施以同样的“治疗。”但那时女士已抽身不做了。“对不起,我已没那种资格没那种能力了。不过如果你肯绝对保密,可以给你介绍一个人。只是,哪怕如果向别人泄露一句,你都会遇上麻烦。明白吗?”

  于是她在某个场所被引见给了一个脸上有青德的男子。男子三十岁上下,见时一言未发。而其治疗效果却“好得难以置信”。M没提及当时支付的款额,但不难推定“咨询费”

  不会是个小数。

  以上是M向她所信赖的“极要好”的人讲述的谜一样的治疗qíng况。她在“都内一家宾馆”同一负责向导的年轻男子碰头,从地下VIP①专用特别停车场乘上“漆黑漆黑的大轿车”前往治疗场所,这点毫无疑问。但关于实际治疗内容,则不得而知。M说:“那些人势力非同小可,我若言而无信,会遇上很大麻烦。”

  M去那里仅去过一次,那以来再未发作。对于治疗及那位谜一样的女士,不出所料,M拒绝直接接受采访。最知内qíng者认为,此“组织”大约避开演艺界方面的人,而以守口如瓶的政界财界人士为对象。因此从演艺界渠道得到的qíng况只以上这些。

  第三部14-25章

  晚间过了8点四下完全黑下来后,我悄悄打开后门走进胡同。后门又窄又小,须侧身方得通过。门高不足一米,在围墙最边角的地方伪装得甚是巧妙,从外面光看或触摸一般不至于看出是出入曰。胡同仍同以往一样,在笠原May家院子水银灯清冷的白光下浮现在夜色中。

  我迅速关门,在胡同中快步穿行。走过各家起居室和餐厅房后,隔着院墙瞥一眼里面的男女,有的正在吃饭,有的在看电视。各种饭菜味儿从厨房窗口和排气扇漂入胡同。一个十几岁男孩儿用调低音量的电子吉他练习快节奏小品。一户二楼的窗口闪出伏案用功的小女孩儿一本正经的面庞。夫妇的争吵声。婴儿凶猛的哭叫声。哪里响起的电话铃声。现实犹如未能全部装进容器而从周边哗然溢出的水一样淌进胡同——作为声音,作为气味,作为图像,作为需求,作为呼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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