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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鸟行状录_村上春树【完结】(120)

  18试fèng室  继任人

  关于前来这里的女人们的来历,ròu豆蔻并不晓得。没人自我介绍,ròu豆蔻也不问。她们 道出的姓名显然是假的。但她们身上有一种金钱与权势合而为一时散发的特殊气味。她们并 不想加以炫耀,但ròu豆蔻从她们的衣装打扮上一眼即可看穿她们所处地位的背景。   ròu豆蔻在一座写字楼里租了个房间。顾客们大多对隐私极为神经质,所以她尽可能选择 不引人注目场所的不引人注目的建筑物。经再三考虑,把名堂定为服饰设计事务所。实际上 她也曾是服装设计师,就算有一些非特定对象的人前来找她也不至于有人觉得奇怪。凑巧顾 客全都是看上去大可订做高价衣服的三五十岁的妇女。她在房间里摆上西式衣裙、设计图纸 和时装杂志,拿来服装设计用的工具、工作台和假模特儿,甚至逢场作戏地在那里实际设计 过几套服装。还把一个小些的房间作为试裁试fèng之用。顾客们给领到试fèng室,在沙发上由ròu 豆越“试裁试fèng”一番。   开具顾客名单的是一位大商店老板的夫人。夫人jiāo际虽广,但人选上面很慎重,只选有 数几个堪可信赖的对象。夫人确信只有采取俱乐部形式且其成员仅限于经过严格挑选之人, 方能避免传出莫名其妙的丑闻。否则很快就会弄得满城风雨。夫人再三叮嘱被选定为俱乐部 成员的人绝对不得将“试fèng”张扬出去。她们均是守口如瓶之人,知道一旦失约势必被永远 逐出俱乐部。   她们事充电话预约“试fèng”,按指定时间前来。顾客们不必担心相互照面,隐私万无一 失。酬金当场以现金支付。金额由商店老板的大人随意决定,比ròu豆筹预想的大得多。但一 度经ròu豆蔻“试fèng”过的女人,必定还打来预约电话,无一例外。“不必把钱多少放在心上。” 夫人一开始就对ròu豆蔻解释道,“数额越大那此人反倒越是放心。”ròu古弦每星期去事务所三 天,一天只“试fèng”一名顾客,这是她的限度。   ròu桂十八岁时开始为母亲帮忙。ròu豆蔻当时一个人已很难处理所有杂务,而又不能雇* 不熟识的人。想来想去便问ròu桂打不打算给自己帮忙,他表示问以>,甚至母亲从事的是什 么工作都没问一声。上午 1()点地乘出租车来事务所(他无法忍耐同别人一起坐地铁成 公共汽车),打扫房间,使一切各得其所,往花瓶cha花,煮咖啡,买所需物品,用盒式磁带 放古典音乐,记账。   不久,ròu桂就成了事务所必不叮少的存在。无论有没有顾客,他都一身西装领带坐在接 待室写字台前。没有哪位顾客抱怨过他的不开口。人们没有因此感到不便,甚至反倒喜欢他 的不说话。预约电话也由他接。顾客说罢SJ巴希望的日期和时刻,ròu桂敲单作答。敲一下 为“N()”,敲两下为“YSS”。女人们中意如此简洁的回答。ròu桂五官端正,端正得依样雕 刻下来即可放到美术馆去。何况他又不说年轻男子动辄令人扫兴的话。女客临走时向ròu桂搭 话。ròu挂面带微笑,点头倾听。这种“对话”使女人们感到释然,从外部世界带进来的紧张 得以消除,“试fèng”结束后的莫名感得以减缓。而不愿跟别人接触的ròu柱也并不为同前来事 务所的女人们打jiāo道感到痛苦。   十八岁时ròu桂拿到了汽车驾驶执照。ròu豆费找来一位面目和善的驾驶老师,单独教不开 n的儿子学习开车。而ròu桂涉猎过专业书刊,早已巨细无遗地领会了驾驶方法。只用几天把 着方向盘掌握光靠书本无法明〔1的几个实际诀窍之后,他便马上成了一名熟练的驾驶员。 拿得执照,ròu桂通过查阅专门介绍半旧车的杂志,买了一辆半新不旧的波尔西①。首期付款 用的是母亲每月给的所有工资存款(他在日常生活中根本不花钱)。车到手后,他把引擎打 磨得闪闪发光,用邮购方式买来新零件,几乎使车焕然一新。车轮也换了,差不多可以开出 去参加一场小规模赛车。但他只是开这辆车每天以同一路线穿过片尾自己家到赤报事务所之 间混杂的街道。因此;波尔西自到ròu桂手以来,几乎没跑出时速60公里以上的速度,成了 世界上也罕见的波尔西911。   这项工作由ròu豆浆连续做了七年。这期间有三个顾客离去(一个死于jiāo通事故,一个因 故被“永远驱逐”,一个因丈夫工作关系去了“远处”),而另有四人新加入进来。无一不是 同样身着昂贵的服装同样使用假名的富有勉力的中年妇女。七年间工作内容一成未变。她为 顾客“试fèng”,ròu桂保持房间整洁,记账,开波尔西。这里没有进展,没有后退,无非年纪 一点点增大。ròu豆蔻年近五十,ròu桂二十岁了。ròu柱对工作像是一贯觉得津津有味,而ròu豆 想则一步步陷入力不从心的感觉中。她长年累月对顾客体内怀有的什么进行“试fèng”。她木 能准确把握自己做的是什么,只是在尽力而为。但ròu豆患无法治愈那个什么。它绝对没有消 失,不过因其努力而一时放松活动而已。几天过后(短则三日长则十天)便周而复始。一进 一退自是有的,但以长期观之,无不一点点有增无已,一如癌细胞。ròu豆赤手中可以感觉其 有增无已的态势。这无疑告诉她:你做什么都没用,怎么折腾都无济于事,最后胜利的是我 们!而这又是事实。ròu豆蔻没有获胜希望。她只不过是在稍微放慢其进度而已,只能给顾客 以数日虚假的安稳。   “也不单单是这些人,莫非世上所有女人全部怀有类似的什么不成?”ròu豆惹不知多少 次这样自问,“可为什么来这里的全是中年女人呢?难道我自己体内也和她们同样怀有的那 个什么不成?”   不过ròu豆谁也并不是很想知道答案。她所明了的只是自己由于某种木得已的qíng况而被关 进了“试fèng室”这一事实。人们有求于她。只要人们有求于她,她就别想离开这个房间。ròu 豆惹不时觉得自己成了一具空壳,感到越来越力不从心,仿佛自己正加倍地自我磨损,正消 失在无的黑暗之中。这时候她就对ròu桂坦率道出自己的心qíng。文静的儿子点着头倾听母亲的 话。他诚然什么也没说,但ròu豆灌只消向儿子诉说一番心里便奇异地沉静下来。感觉上自己 并不孤独,并非完全力不从心。不可思议,ròu豆蔻想,我治别人,ròu桂治我。但谁又治ròu桂 呢?莫不是唯独ròu桂犹如宇宙中的超高密度重力场而由自己一人吞下所有的苦闷和孤独吗? 一次ròu豆蔻把手按在ròu桂的额头上,像为顾客“试fèng”一样。可是她手心一无所感。   ròu豆蔻开始认真考虑辞去这项工作。我已不再有那样的力量了。如此下去,自己势必在 无力感中焚毁一尽。问题是人们仍在迫切地求其“试fèng”。她木可能因一己之因而将顾客断 然抛开不管。   ròu豆蔻觅得此项工作的继任人,是这年夏天的事。当她瞧见新宿那座大楼前坐着的那个 男子脸上的病时,ròu豆蔻后便认定继任者非此人莫属。

  19傻里傻气的  雨蛙女儿

  (笠原M。y视点之五)   你好,拧发条鸟。   现在是夜里两点半。周围人全都如木材睡得死死的。我睡不好……就爬下chuáng给你写信。 说老实话,对我来说睡不着的夜晚犹如适合戴贝雷帽的大相扑一样稀奇。通常时间一到就咕 啃一下子睡着,再时间一到就咕嗜一下子醒来。闹钟倒是有一个,几乎没用过。但偶尔也有 这种qíng况:半夜忽然醒来就再也睡不着了。   我要对着桌子给你写信一直写到睡意上来。大概一会儿就会困的吧。所以自己也不知道 这封信是长还是短。话又说回来,也不光是这次,哪次都不晓得什么时候停笔。   我在想,世上大多数人,虽多少有所例外,但恐怕基本认为人生或世界是个(或者应该 是)始终一贯的场所。同周围人聊起来时常有这个感觉。每当发生什么,无论是社会的还是 个人的,总是有人说什么“那个嘛,因为是这样的,所以变得那样”,而大多qíng况下大家也 点头称是,说什么“是啊是啊怪不得”。可我对此可是想不大明白的。所谓“那个是这样的” “所以变得那样”岂不同用微波炉蒸jī蛋羹是一回事了——把“蛋羹料”放进去一按开关, 再听“叮当”一声开门端出——等于没做任何说明。也就是说,按开关同“叮当”一声之间 实际发生了什么,合上门后根本搞不清楚。说不定“蛋羹料”在大家不知道时间里变成奶汁 烤通心粉,之后又摇身变回jī蛋羹。而我们却以为将“蛋羹料”放入微波炉后“叮当”了一 声,结果当然出来的是jī蛋羹。我倒是觉得“蛋卖料”放过去“叮当”一声开门一看偶有奶 汁烤通心粉出来更叫人开心。当然会吓一跳,不过终归还是要多少感到开心。至少我想不会 怎么困惑。因我觉得在某种意义上,还是这样来得更有“现实意义。”   而要有条有理地用语言来说明“为什么有现实意义”,又马上觉得困难得很。不过若以 自己以前大约经历过的为例仔细分析,就不难发现那其中几乎不存在所谓“连贯xing”。首先 一个谜,就是我为什么作为那对雨蛙一样枯燥无味的夫妇的女儿降临人世。这是一大谜。因 为——自己说倒不大合适——那对夫妇加起来都还没有我地道。这是实实在在的事实,非我 自chuī自擂。不敢说我比父母出色,只是说至少作为人是地道的。你拧发条鸟见到那两人也肯 定这样认为,我想。那两人居然相信世界是如同单元住宅那样始终一贯如此这般的。以为只 要以始终一贯的方法于下去,一切终将水到渠成。所以也才为我的倒行逆施而困惑而伤心而 气恼。   我为什么作为那般傻里傻气的父母的孩子来到这个人世呢?为什么尽管由那两人养育却 又没有成为同等傻气的女孩呢?从很早很早以前我就为这个绞尽脑汁,但找不出答案。心里 觉得应该有某种像样的原由,但就是想不出。这类没道理好讲的事qíng此外还有很多。比如“为 什么周围人统统那么讨厌我?”我又没gān什么坏事,只是平平常常地活着。然而一天忽然发 现,没有一个人喜欢我。对此我实在费解。   一个莫名其妙引出另一个莫名其妙,于是发生了种种样样的事,我觉得。举例说吧,同 那个摩托男孩相识后闯下一场大祸。在我记忆中,或者说作为我脑袋里的顺序,里边并没有 所谓“这个是这样的所以变得这样”。“叮当”一声开门一看,闪出来的每每是自己完全陌生 的东西。   就在我压根儿闹不清周围发生了什么而辍学在家东倒西歪时间里,认识了你这个抒发条 鸟。对了,那之前我在假发公司打零工来着。为什么偏偏是假发公司呢?这也是个谜。想不 起来了。或许那场事故中磕了下脑袋使得脑里的弦乱了套。也可能是jīng神打击使得我习惯上 一忽儿就把记忆藏去什么地方,好像松鼠打dòng藏了松籽却转身忘了藏在哪里(你看过吗?我 看过。小时的我还嘲笑松鼠真傻呢,不料竟轮到自己头上)。   总之由于在假发公司做那个调查,而命中注定似地喜欢上了假发。这也是莫名其妙的事。 为什么偏是假发而不是长筒袜不是饭勺子呢?假如是长筒袜是饭勺子,眼下我不至于在假发 工厂不停手地做工吧?是不?假如不惹出那场混账摩托事故,那个夏天恐怕不至于在房后胡 同碰见你;而若不碰见你,大概也就不至于晓得它胁家院里那口井,因而你脸上也就不会冒 出一块病,不会卷入那种怪事里边……如此一来二去,我就认为“世界上哪里有什么连惯xing”!   或者说世上人分几类,对一类人来说世界是有jī蛋羹式连贯xing的,而对另一类人则是奶 汁烤通心粉式随心所yù的?我不明白。不过据我想象,我那雨蛙父母,即使放进去“蛋羹料” 而叮当一声出来奶汁烤通心粉,想必也会自言自语道“肯定自己放错了放奶汁烤通心粉料进 去”。或者手拿奶汁烤通心粉而连声自语“唉,这看上去像奶汁烤通心粉其实是jī蛋羹的”。 如果我对这样的人热心解释说:“放进去蛋羹料而叮当一声变成奶汁烤通心粉的事偶尔也是 有的”,他们也断断不会相信,甚至反过来大发脾气。这个你可明白?   以前信上我写过日后再谈一下你那块病,谈一下我在德上的吻了吧?记得像是第一封信 中写的,记得?实际上自去年夏天跟你分手以来,我屡屡想起当时,像猫看下雨似地反复想 个没完没了:那到底是什么呢?但说实在话,我没有可能找出答案。也许以后——10年或 者20年后——如果有那样的机会,如果我再长大些聪明些,我或许向你道一声“其实嘛” 而给你一个圆满的解释。遗憾的是现在我似乎还不具有把它准确诉诸语言的资格和思维能 力。   但有一点我可以坦率告诉你:我还是喜欢当时你那个没有病的抒发条鸟。不,不不,这 么说不大公平,毕竟那疙不是你想有才有的。也许应该说,没有病的柠发条乌对于我足够 了……但光这样说你怕是摸不着头脑。   跟你说跟你说拧发条鸟,我在这样想:那块德说不定带给你一个重大的什么。但它又将 从你身上夺走什么,索取回报似的。而在将什么夺走之后,你可能很快地磨尽耗空。就是说 ——怎么说呢——我真想说的是,你即便没那玩艺儿,我也是一点都无所谓的。   不瞒你说,如今在这里闷头制作假发,有时我也觉得终归是我当时吻了你那块症的结果。 恐怕惟其如此,我才下决心离开那里,离开你抒发条鸟,远离一点也好。这么说也许有损你 自尊心,但这大体是真的。我也因此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在某种意义上我很感谢你。而在某 种意义上被人感谢未必令你愉快。   至此,我觉得我基本说了要对你说的话。快凌晨4点。7点对分起chuáng,还差不多可以睡 三个小时——但愿马上人睡。反正信写到这里也该止笔了。再见,拧发条鸟,请祝愿我睡个 好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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