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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鸟行状录_村上春树【完结】(24)

  怎么说呢,算是职业用名吧,和克里他岛没什么关系,也没去过克里他岛。只是姐姐用了马尔他那个名字,就适当选了个相关的称呼。克里他这个名字是马尔他给选的。对了,冈田先生您去过克里地岛吗?”

  很遗憾,没去过,我回答。没去过,短时间也没有去的打算。

  “克里他岛迟早要去一次。”她说,旋即以甚为一本正经的神qíng点了下头。

  “克里他是希腊距非洲最近的海岛,是个大岛,古代文明很发达。姐姐马尔他也到了克里他岛,说那里好极了。风大,蜂蜜特别香甜。我特别喜欢蜂蜜。”

  我点头。我不怎么喜欢蜂蜜。

  “今天来有一事相求,”加纳克里他说,“请允许取一点府上的水。”

  “水?”我问,“你是说自来水?”

  “自来水就行。此外如果这附近有井,也想取一点井水。”

  “我想附近没有井。但在别人家院子里倒是有一眼,不过gān了出不来水。”

  加纳克里他以颇有些复杂的眼神看着我,“那并真的出不来水么?的确是那样的?”

  我想起女孩往井里扔砖块时那“砰”一声gān巴巴的声响,说:“的确gān涸了,没错儿。”

  “也罢。那就取府上自来水好了。”

  我领她走进厨房。她从白漆皮包里拿出两个小瓶样的容器,往一个里装满自来水,小心翼翼拧紧盖子。然后她说想去浴室。我把她领进浴室。浴室晾满妻的内衣裤和长筒袜,加纳克里他并不介意,拧开水龙头往另一瓶里灌了水。拧好瓶盖。倒迹素看是否漏水。两个瓶盖颜色不同,以区别浴室水和厨房水。装辑室水那个是蓝色,装厨房水那个是绿色。

  折回客厅,她把两个小药瓶塞进小小的塑料冷藏盒,封好拉链式盒盖,很珍贵似地收入白漆皮包。随着“咋”一声脆响,皮包卡口合上。

  看那手势,不难知道同样作业她不知重复过多少次。

  “这就行了?”我问。

  “嗯,现在这就行了。”说罢,加纳克里他理一下裙摆,做出要挟包从沙发立起的姿态。

  “等等,”我说,我全然没料到她将如此唐突地离去,很有点láng狈,“请等一下,猫的下落那以后怎么样了?老婆很想知道。不见都快两个星期了,要是有一点点线索,务请指点才好……”

  加纳克里他生怕人抢走似地挟着漆皮包注视我的脸,随后微微点了几下头。一点头,下端卷起的头发像60年代初期流行的那样蓬蓬松松地摇摇颤颤。而一眨眼,又黑又长的假睫毛便如黑奴手上的长柄扇慢慢一上一下。

  “直言相告,姐姐说这话讲起来恐怕比眼睛看到的还要长。”

  “比眼睛看到的还要长?”

  “还要长”这一说法,使我联想起一望无际且一无所有的旷野上唯一高高耸立的木桩。随着太阳的西斜,桩影迅速伸长,前端早已ròu眼看不见了。

  “是的。因为这不仅仅限于猫的失踪。”

  我有些困惑。“可我只是希望弄清猫的下落。仅此一点。猫找到就可以了。如果死了,我想核实一下。这怎么会变得还要长呢?我不明白。”

  “我也不大明白。”说着,她把手放在头上闪闪发光的发夹上,稍稍往后推了推。“但请你相信我姐姐。当然不是说姐姐无所不知。不过既然姐姐说‘讲起来话长’,那么那里边就的确应有‘讲起来话长’的qíng由。”

  我默然颔首,再无话可说。

  “您现在忙吗?往下可有什么安排?”加纳克里他以郑重其事的语调问。

  “一点也不忙,什么安排也没有。”我说。犹如切根虫夫妇不具有避孕知识,我也不具有什么安排。不错,我是打算在妻回来之前去附近自选商场买几样东西,做“羊栖菜·豆腐色拉”和里加托尼虾番茄酱。但一来时间绰绰有余,二来并不是非做不可。

  “那么,就稍说说我自身的事好么?”加纳克里他道。她把手里的白漆皮包放在沙发上,手jiāo叉置于绿色紧身裙的膝部,两手的指甲染成好看的粉红色。戒指则一个也没戴。

  就请说吧,我说。于是我的人生----加纳克里他按门铃时我便已充分预料到了----愈发朝奇妙的方向伸展下去。

  加纳克里他的长话 关于痛苦的研究

  “我生于5月29日。”加纳克里他开始讲述,“二十岁生日的晚上,我决心中断自己的生命。”

  我把换上新咖啡的咖啡杯放在她面前。她往里放进牛奶,用羹匙缓缓搅拌,没加糖。我像平日那样不加糖也不放奶,gān喝一口。座钟发出“嗑嗑嗑”gān涩的声音叩击时间的墙壁。

  加纳克里他目不转睛地bī视我说:“还是按顺序从更早一点讲起吧,也就是从我的出生地、家庭环境讲起,好吗?”

  “请随便讲好了。无拘无束地、水到渠成地。”

  “我们兄妹三人,我是老三。”加纳克里他说,“姐姐马尔他上边有个哥哥。

  父亲在神奈川县开一家医院。家庭方面不存在任何问题。一个普普通通的随处可见的家庭。父母崇尚勤劳,做人十分认真。对我们管教虽严,但在不给别人添麻烦的qíng况下,小事qíng上我觉得还是允许我们有一定自主xing的。经济上比较宽裕,但父母的方针是不铺张làng费,不给孩子不必要的钱,过的是莫如说更接近简朴的生活。

  “姐姐马尔他比我大五岁,她从很小时候就多少有与人不同的地方。她可以说中很多事qíng:刚才几点几点病房有患者去世啦,不见了的钱包掉在哪里哪里啦,简直百发百中。起始大家觉得有趣,如获至宝似的,但不久就渐渐有点害怕起来。父母告诉她不可在别人面前说(那种没有确切根据的事)。况且父亲身为医院的院长,从这个角度也不愿意让别人知道女儿具有这种超自然能力。从那以来马尔他就紧紧闭上了嘴巴,不仅不说(那种没有确切根据的事),就连家常话也几乎不参与了。

  “只是,马尔他对我这个妹妹畅所yù言。我们姐妹很要好。她先说千万别跟别人说哟,然后悄悄告诉我什么附近不久会有火灾啦,住在世田谷的婶母病qíng要不妙啦等等。实际上也给她说中了。我还是个孩子,觉得好玩得不得了,根本就没感觉什么不是滋味什么不寒而栗。从我刚一懂事,就一直跟马尔他形影不离,一直听她的(预言)。

  “马尔他这种特殊能力,伴随年龄的增长越来越qiáng。但她不懂得如何对待自己身上的这种能力,不懂得如何发挥,始终为此感到烦恼。她不能找人商量,不能请人指教。在这个意义上,十几岁二十来岁的她是个非常孤独的人。马尔他必须靠自己一个人的力量解决这一切,必须自己一个人找出所有答案。在我们家里,马尔他生活得绝不幸福,心qíng一刻也松弛不下来。她必须抑制自己的能力,躲开别人的注意。正像一棵总想往大长的植物被按在小花盆里栽培。这是不自然的,错误的。马尔他只明白一点,就是自己必须尽早尽快脱离这个家。她开始认为世界某处应该有属于自己的正常天地,有属于自己的生活方式。不过他必须乖乖忍到高中毕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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