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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鸟行状录_村上春树【完结】(52)

  “此外没什么想说的了?”我询问。

  绵谷升再次漾出笑意。这回把头往一旁偏了偏。

  “那么,”我转向加纳马尔他,“那么这话到底哪里有顺序呢?”

  加纳马尔他从手袋取出小小的白手帕,抹了抹嘴角。然后拿起桌面上的红塑料帽放在手袋上。

  “此事我想对冈田先生是个打击。”加纳马尔他说,“即使对我们来说,面对面谈这件事心里也分外痛苦。我想这您能理解。”

  绵谷升觑眼表,以确认地球正在自转,宝贵时间正在流失。

  “明白了,”加纳马尔他说,“开门见山地、简明扼要地说吧:您太太见了我,找我商量来着。”

  “我介绍的,”绵谷升cha嘴,“久美子问我如何找猫,我就把两人引见了。”

  “在我见你之前,还是之后呢?”我问加纳马尔他。

  “之前。”加纳马尔他说。

  “这就是说,”我对加纳马尔他道,“如果整理顺序,应该是这样的吧:久美子以前就通过绵谷升先生得知你的存在,并就猫的丢失找你商量。事后——什么原因我不知道——隐瞒自己已先见你的事没说,而又叫我去见你。我就在同一地点同你见面jiāo谈。简言之是这样的吧?”

  “大体如此。”加纳马尔他显得有些难以启齿,“最初纯粹是为了找猫。但我察觉里边有更深一层的东西,所以想见见您,想直接跟您谈谈。这样,我就必然要再见一次您太太,询问各种更深一层的个人qíng况。”

  “于是久美子对你说自己有了qíng人。”

  ‘们单说是那样的。更详细的从我的角度不大好说……”加纳马尔他道。

  我一声唱叹。唱叹亦无济于事,却又不能不叹。“如此说来,久美子同那男人很久以前就有jiāo往了?”

  “大约有两个半月了,想必。”

  “两个半月,”我说,“长达两个半月我怎么一点也没察觉?”

  “那是因为您对太太毫不怀疑。”加纳马尔他说。

  我点点头。“确实如你所说,我一次、甚至半次都没怀疑过会有这种事。我不认为久美子会在这方面说谎,现在也难以相信。”

  “结果如何且不论,能全面相信一个人毕竟是人的一项地道素质。”

  “实非常人可为。”绵谷升道。

  男待走来往我杯里倒进新咖啡。邻桌有年轻女子高声làng笑。

  “那么,我们凑在一起本来的主题究竟是什么呢?”我转问绵谷升,“我们三个人是为了什么凑在这里的呢?是为了叫我答应同久美子离婚?还是有什么更深的用意?你们说的乍听上去似乎头头是道,但关键部分却含糊不清。你说久美子有了男人因而离家出走,访问离家去了哪里?在哪里在gān什么?独自去的?还是同那男的一起?久美子为什么全然不同我联系?若是另有男人,自是奈何不得。但我要从久美子口里听取的一切,在听此之前一概不予相信。听清楚:当事人是我和久美子,问题应由我们两人协商解决,无须你指手划脚。”

  绵谷升将尚未碰过的加冰红茶推向一边。“我们出现在这里,是为了向作语告。加纳来是我请的。我想有第三者参加总比两人单独谈要好。至于久美子的那个男人是何人物,现在何处,我可不晓得那么多!久美子也是大人,行动有她的自由。也许纵使知道在何处也无意告诉你。久美子不和作联系,是因为不愿和你说话。”

  “久美子到底对你讲了什么,据我理解,你们两人关系似乎并不怎么亲密嘛。”我说。

  “久美子要是跟你甚是亲密,为何同别的男人困觉呢?”绵谷升道。

  加纳马尔他低低咳嗽一声。

  “久美子说她同别的男人发生了关系,说想彻底了结各种事qíng。我提议离婚算了。久美子说想想看。”绵谷升说。

  “就这些?”我问。

  一除此还有什么,到底片

  ‘俄仍然费解,”我说,“坦率地说,很难认为久美子专为这点事找你商量。这么说或许不太合适——若是这个程度的事,根本不会找你商量。她会自己动脑筋思考,或直接跟我说。说不定有什么别的事,有什么必须你同久美子单独见面商量的事qíng…·”

  绵谷升沁出一丝微笑。这回是犹如黎明空中悬浮的月牙般淡淡冷冷的微笑。“所谓不打自招,嗯?”他用低沉然而透澈的声音道。

  “不打自招。”我试着前南有声。

  “不是吗?老婆给别的男人睡了,又出走了,自己竟然把责任推到别人头上,我还从未听过如此寡廉鲜耻的怪事!我也不是愿意来而来这里的,迫不得已而已。纯属消耗!简直是往脏水沟里扔时间!”

  他如此说罢,接下去是深深的沉默。

  “知道下流岛上下流猴的故事吗?”我问绵谷开。

  绵谷升兴味素然地摇头道声“不知道”。

  “很远很远的地方,有个下流岛。没有岛名,不配有岛名。是个形状非常下流的下流岛。岛上长着树形下流的椰子树。树上结着味道下流的椰子果。那里住着下流猴,喜欢吃味道下流的椰子果,然后拉出下流屎。屎掉在地上滋养下流土,土上长出的下流椰子树于是重下流。如此循环不止。”

  我喝掉剩的咖啡。

  “看见你,我就不由想起这个下流岛故事。”我对绵谷升说,“我想表达的是以下意思:

  某种下流因子,某种沉淀物,某种yīn暗东西,以其自身的能量以其自身的循环迅速繁殖下去。而一旦通过某个点,便任何人都无法阻止——纵令当事人本身。”

  绵谷升面部未现任何表qíng一类表qíng。微笑不知去向,焦躁亦无踪影,唯见眉间一道细小皱纹——大约是皱纹。至于这皱纹是否原先即在那里,我没有印象。

  我继续说下去:“听着,我完全清楚你实际是怎样一个人物。你说我像什么垃圾什么石碴,以为只要自己有意即可不费chuī灰之力把我打瘪砸烂。然而事qíng没那么容易。我之于你,“以你的价值观衡量也许真个如垃圾如石殖。但并没有你想的那么愚昧。我清楚地知道你那张对着电视对着公共的滑溜溜的假面具下面是什么货色,知道个中秘密。久美子知道,我也知道。只要我愿意,我可以将假面具撕开,让它bào露在光天化日之下。这也许花些时间,但我可以做到。我这人或许一文不值,可至少不是沙囊,而是个活人。必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这点你最好牢记别忘!”

  综谷升一声不吭,以无表qíng的面孔定定看着我。面孔严然悬在空中的一块石头。我所说的几乎全是虚张声势。我根本不晓得绵谷升的什么秘密。其中应有某种严重扭曲的东西我固然想象得出,而具体是何物则无由得知。但我似乎说中了什么,我可以真切地从其睑上察觉出他内心的震撼。绵谷升没有像平日在电视讨论会上那样对我的发言或冷嘲热讽或chuī毛求疵或巧妙地乘机反驳。他差不多纹丝不动,死死地默然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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