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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北_许温柔【完结+番外】(50)

  小六问:“你不吃么?”

  陆晨霜道:“我先去冰心阁。”

  近几日发生的事太多,他得快些记下来, 不然别管一个人的记xing好不好,只要时日一久,保管叫你记的那些事儿都在脑子变了味,没了原样。他全神贯注地研了墨,郑重其事地蘸墨、刮墨,待提笔悬于纸端,突然发现一件事:他竟忘了潞州的“潞”字怎么写?

  这样的提笔忘字一开头就没完没了,陆晨霜写完一个字再想不起来下一个字,不得不往前翻,看着从前的纪要比对着写才行,而写了十多个字他又发现:抄过头了,连地名人名都一齐誊了过来。

  这趟下山也没几天,怎么好像出了半辈子门似的?

  陆晨霜gān脆把笔一搁,好好看看自己从前都是怎么记的。岭南的贺家小姐、西京的王员外孙子、淮扬的张老爷小妾、庐陵的赵掌门座下弟子……尽管那些人的模样他已记不清了,再见也未必识得出来,但这些事都是他亲笔写下的,切切实实曾发生过。

  他每回下山遇见的人都要死心塌地要跟着他回来,从无例外,怎么这回就没人一门心思跟他回来了呢?

  陆晨霜越想静心,越是心不在焉,闭上眼满脑子都是谢书离的那一张脏脸。臭小子全身经脉尽断,不知十年够不够他接回去、长全乎,却还能抽抽着脸,咧着淌血的嘴角笑说:“这叫诚意。”

  把身家xing命jiāo到别人手里,这就叫诚意?或许连某些不宣之秘也知无不言了罢!就为了换那位看他一眼。若是人家看了两眼,臭小子搞不好还要觉得自己赚得太多,诚惶诚恐将心肝肺掏出来摆在桌面上,任君挑选!

  岂有此理?

  不过……

  这样的“诚意”,立刻让陆晨霜又想到一人。

  那是一团乱麻。

  陆晨霜甩甩头,重新研细了墨,提笔。既然从头开始写一时写不出来,那就从紧要的事qíng开始写罢。先把重中之重写了,其他的简单带过,这样也可,反正师弟们偶尔也会来这儿,在各自的册子里添几笔。

  他用笔杆支着眉心,在心里把这几日的事qíng分出了三六九等,分得差不多了,再一回头,一看黑风、土龙、水糙jīng、悬赏、潞州、西河……这些事,没有一件敢自己大摇大摆坐到“第一”的位置上。

  撒一把豆子尚有先后落地之分,这些事难道就没个轻重缓急?!

  陆晨霜bī着自己怎么也要写出件最忧心之事来,可想想,他一不会卜算,二不会布阵,宋衍河法阵被毁这样的大事他忧心也没什么实际用处。若说小事,他现在只想知道:那日无量山脚他与邵北挥别之后,邵北回去是睡觉了,还是接着忙他那摊永远忙不完的差事、看顾那几十个罗盘的碧海青烟阵去了?

  因各种各样身不由己或千钧一发的原因,还有骑马赶路的习惯,陆晨霜自己不吃不喝、不眠不休过不知多少个日夜。那些时候他并非不觉难受,而是在极境之中不免生出一种一个人的波澜壮阔之感,他告诉自己:男儿立于天地,风里来雨里去,饱经风霜,千锤百炼,这就是道,这就是理。

  可一想到邵北时,他便又想起了另一个道理:好东西,应当好好收着,放在全天下最妥帖的地方。

  写这段?怎么写?

  写他们骑的那匹马可谓天赋异禀,走的是陆晨霜从小到大骑马没走过的慢?写他还从未拥一人在怀中那么长时间过,即使夜色如帐,哪怕只是同骑,他一路喘的气也都是端着提着的,小心翼翼,唯恐吐息在别人耳后颈间,让那人觉得他狎昵龌龊?

  想想谢书离今天说的那番话罢,只区区几字几句,就叫一群师弟连同他小师叔在内个个面红耳赤,吓得屁滚尿流,他这些话若是写进了册子里,放在书架上,改日谁心血来cháo翻翻看看,还不叫那群混小子笑塌一座山?

  陆晨霜倒是想写些别的,又觉全都索然无味不值一提,更加地提笔忘字了。

  胸中一片怅然。

  他的钱袋落在了归林殿,却又好像不只有钱袋落在了那。

  陆晨霜坐在椅子里茫然四顾,不经意地一抬头,发现后排架子上有几卷竹简掉在地上。

  找谢书离的那顿天雷劈下时震天动地,崩塌的雪差点没把山沟给填平,顺带震落了几卷码放在架上的竹简。陆晨霜上前一一拾起,抱在怀里,按竹简外沿记着的日子摆了回去。年代久远,写在卷外的墨迹许多已不甚清晰,而纪要本就是写给后人看的,陆晨霜也无需避讳,打开细瞧。

  其中一卷不知是他哪一代的前辈所书,上面写的年号闻所未闻,根本无法估算距现在已过去了多久。只知道这里记的是他的这位前辈和一蛇妖相斗于山门前,那妖化出半身原形贴地而行,半身人形持兵器与陆晨霜的这位前辈鏖战,身法奇快,末了仗着妖形便利,一个力大无比的甩尾,将前辈拦腰甩在了山门石柱上,逃之夭夭。

  这本该是一笔旧账,若是这位前辈出了什么三长两短,或是那蛇妖日后复来寻仇,前辈的师兄弟们就可从这纪要中找出罪魁祸首。而陆晨霜未曾想到的是,仅过了几日,那位前辈另起一行,伤感记道:“修缮西北门柱,一十七两,数月例银,ròu包打狗。”

  没写起因,也没写后来,不知为何起争端,亦不知蛇妖使的是何兵器,陆晨霜又读一遍,目光落在“身法奇快”与“修缮西北门柱”几字上。

  撞断了几日便找人来修缮妥当,可见此事应当不足以流传出山,前辈与陆晨霜□□一门心法,能教前辈评断“身法奇快”的,对陆晨霜来说自然也有同感,而能知此事又有同样身法,这不就是当日岭南侵占贺家庄灵脉的那只妖么?

  这家伙既然活了这么多年,又岂会连个能安身修行的小小灵脉也找不到?

  若不是它混得太惨,有没有可能是它也被人镇压了多年,最近才得脱樊笼?而曾困住它后来又失效的,会不会亦是宋衍河的法阵?

  一想起宋衍河,陆晨霜就避无可避地想到邵北。那双半掩在袖袍之下的手似乎从来都攥着拳,即便偶尔开怀抚掌,短暂之后很快又恢复如常。

  ……想捏着他的手指,替他一根根抻开。

  求知求证的心思驱使着陆晨霜继续打开左右的几卷竹简,希望从中探寻更多关于蛇妖的记载,而面对那一卷卷有些难以辨认的字迹,他脑中却又一片糊涂。显然,有另一件事此刻更为牵动他的心思。

  那是白泥弯的月下,邵北唇色苍白,腕口淌着鲜血,一脸坚毅地说道:即便除不了,也不能由着它作恶,我愿与它同归于尽。

  一道白虹自休剑谷飒然飞出。

  翌日清晨,小九在天yù雪庭中碰到了小师叔。

  小九乖巧恭敬地上前请安:“师叔早。”

  小师叔满面愁容:“不早不早,你可见你大师兄了?”

  小九睁大眼:“今日还没见着呢,怎么啦?”

  “我做了一个梦,”小师叔忧心忡忡,“梦里你大师兄隔着老远朝我磕头,说今日起便要下山游方除妖,山中一切事务转托给我,还说他将钱袋放在什么屋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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