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鹄奔亭_史杰鹏【完结(17)

  刚开始听到她这么说,我还不在意,像我们这种蓬门荜户出身的人,不是喜欢邋遢,而是没有不邋遢的本钱。我们买不起那种精美的桃枝席,铺不起那种精美的栎木地板,用不起那种华丽的楠木几案,当入眼的一切东西都是那么粗糙时,心也便变得那么粗糙了。阿藟,这样一个富贵家庭出身的人,怎么能理解我们这种人的生活!

  当然我并不生气,反正她已经是我的妻子了,说说又怎样,于是也揶揄她:“当年鲍宣鹿车载妻回乡,人家妻子也没嫌鲍宣邋遢啊!”

  鲍宣是渤海郡人,出身贫苦,从小跟从大儒桓荣学习经义,桓荣对他非常欣赏,把自己的女儿窦少君嫁给他,并赠送很丰厚的嫁妆,鲍宣却拒绝了,并对窦少君说:“你这人生来富贵,锦衣玉食,我不敢高攀。”窦少君道:“家大人以先生德行修明,所以让贱妾侍奉先生的起居,只要先生不嫌弃,一切惟命是从。”鲍宣于是笑道:“你能这么想,那就太好了。”桓少君于是把华丽的衣饰全部摒弃,穿着粗麻短衣,和鲍宣一起挽着鹿车回家,刚拜见完鲍宣的母亲,就提着瓮去汲水。这种仁孝的名声传遍大汉的天下,朝廷曾编成《列女传》,命令天下乡学把她作为表率宣教,左藟自然也不会陌生。

  她用手刮着自己的脸蛋道:“羞不羞,你又不是鲍宣,人家最后可当了司隶校尉。”

  我笑道:“你怎知我以后就当不到司隶校尉。”

  “你就自吹自擂罢,要我像窦少君那样,你先当上司隶校尉再说……对了,等你当上司隶校尉,我们就有的是仆人,哪用得着我亲自汲水?”

  “正因为现在没有足够的仆人汲水,所以才要你学习窦少君啊。”我嘴上虽然这么说,心里却软绵绵的,这样娇嫩的妻子,才二八年华,我怎么舍得让她汲水,不过是嘴巴上打趣罢了。

  她也笑了:“你要是真疼我,这些事就该自己做。或者就让我父亲赠给我的僮仆去做。父亲把我嫁给你,可不是给你当箕帚妾的,你要是鲍宣那样的人,我死活也不嫁。”

  “我是怎样的人啊?”我追问她。其实像鲍宣这样矫情的人,着实有些无耻,自己这么贫困,偏偏还假装清高,让娇妻跟着自己受苦。对类似假模假式的儒生,我一向鄙视之极,他们遵循的所谓道德,很多都狗屁不通,不过是一种沽名钓誉的手段罢了。鲍宣让新婚的妻子去汲水侍奉他老娘,可能就想博取个“孝”的名声罢。我一向认为,“孝”这种东西,比起其他道德来,尤其经不起推敲。对自己的母亲,我一向是很尊敬的,如果能够,我会尽一切能力去让她喜悦,这是我发自天然的一种感情,一个狗屁“孝”字根本就概括不了它。难道,一直将我抚养大的人,我需要别人来教导我怎么去尊敬她吗?我的父亲早就死了,对于他,我没有一点怀念,这大概就是儒生们所说的不孝罢。可是,我并不为此有一丝的负疚,反而觉得儒生们的如丧考妣的丑态十分滑稽。我就是这样认为,有时候我很自信,因为我的感觉常常不会错。

  “你有些方面不错,不矫饰,真诚,但就是有一点,不懂得疼爱人,照顾人。”她道。

  啊,她的话让我惊讶,怎么会这样,我自问虽然不是能够舍生取义的人,但不乏深厚的同情心,和对强横的愤恨。“你自己不知道罢了。”她说,“有时我说,我的肚子有点不舒服。你就会轻描淡写地说,谁没有个肚子痛的时候。虽然我真很痛的时候,你会很慌张很体贴,可是你之前的话和行为,却还是让人心寒。”

  我默然了,这大概是的罢。因为家贫,虽然母亲也关心我,但不能像那些富家子弟那样,被照顾得无微不至。记得每次在县学宫,一旦下起雨来,很多同窗的父母或者家仆就带了伞来接送,我是从来不指望这些的,只能站在窗前等候雨停,或者发足科头跑回家去。一个从小没有享受过爱的人,自然也不懂得爱别人。连嘘寒问暖,有时都觉得是酸文假醋,而这些,在阿藟这样出身,这样从小就受到僮仆环绕保护,受到父母关怀煦妪的人看来,是再平常不过的事。

  我一路就这样想着旧事,想着案情,看着风景,第二天就回到了广信。进了刺史府,天色都黑了。耿夔还在署里做事,这次去苍梧,我只带了任尚,把耿夔留在府里。他见我回来,赶忙过来拜见,向我禀告了我不在的这些天有些什么公事,大部分是小事,只有一件都尉府的文书,还算比较重要。

  “拿文书给我看。”我对耿夔道。

  文书的内容也没什么特别,是合浦郡递交的关于今年所采珍珠数量,以及如何向洛阳输送的簿册,需要我这个刺史审核。我看了一下,发现今年输送的珍珠数量为五万颗,对这个数字我没有什么概念。在洛阳的时候,我曾经听说过合浦输送珍珠的事,具体情况却不了解,无从比较。于是我让耿夔找来几个老成掾吏,询问此事始末。那几个掾吏说,今年的数量比往年增加了一万颗。我不由得皱起了眉头:“为什么要增加?”掾吏们当然答不上来,建议我发文书询问合浦太守张凤。又说张凤虽然只是太守,却和大将军梁冀有着亲戚关系,我应该客气点。虽然这些话让我不喜,但知道他们也是为我好,也就不说什么了。

  我把簿册批复了一下,问了几个问题,吩咐明早送到合浦,然后屏退众人,和耿夔说起这次去端溪县的所见所闻,问他有什么看法。耿夔想了想,道:“下吏以为,可以盘查一下全郡的玉器工匠和金银匠,问问是否有人见过那半枚玉佩和那支金钗。尤其是那枚玉佩,雕琢得如此精美,只要稍有经验的工匠寓目过,就一定不会忘记。”

  这个方法我也曾思索过,只是觉得希望不大,原因正在于耿夔所说的理由。玉佩如此精致,又只有半枚,一般玉器工匠见了之后,确实很难忘记。贼盗也不是傻瓜,岂会想不到这层?又岂会轻易拿出去买卖?我于是摇摇头,道出了自己的疑虑。

  耿夔仍旧坚持:“夔在洛阳的时候,听说玉匠和盗贼一向狼狈为奸,盗贼盗得玉器,经常通过玉匠销赃,苍梧郡的玉匠,未必就会比洛阳谨愿些。”

  “既然如此,那些玉匠又怎肯出卖和他们狼狈为奸的贼盗呢?”我道。

  耿夔笑道:“那就要看使君的手段了。”

  我也笑了:“也好,那你明天就把广信县的玉匠和金银匠给我全部找来,盘问一下再说。”

  十二 天涯多侣俦

  第二天朝阳初上,金灿灿的射入府庭,耿夔就报告说,把能找到的人都找来了,应该没有遗脱。我进完早食,来到刺史府堂前。院子里大榕树下已经坐满了人,个个眼光木然,也不互相说话,像一群呆鹅。耿夔大叫一声:“使君到!”那些鹅都慌忙立起来,紧走慢赶地跑到我面前,好像我送来了饲料。他们满脸堆媚,拱手弯腰道:“小人拜见使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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