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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_向小舜【完结】(149)

  破除了自己就破除了一切,也只有破除了自己才能破除一切。这个神秘黑物只不过我对自己、自我的破除达到了一定程度的标志。我受到它的召唤,进入它、在它中间无限平静地端坐,也无非是我内心的召唤,召唤只要我敢进入到这个黑物中去,我还剩下的、最后的东西就会被全面破除。被破除的都是虚妄的、不真实的,是幻象和幻觉。真实的是不可能被破除的。这个神秘黑物也不是真实的,也是幻象,就和我的自我一样,和万事万物一样,和那堆“干粪”一样。进入这个神秘黑物,无限平静地端坐于其中,就是揭示出所有这些,包括这个神秘黑物都是幻象和幻觉而已,真实的仅仅是对这些幻象的觉知,真实仅仅是幻象和对幻象的纯觉知,幻象就是处于纯觉知中的幻象,纯觉知就是觉知着幻象的纯觉知——这就是存在本身、真实本身。所有一切都被揭示出是幻象和幻觉而已的时候,我的觉知并不会丧失,也不可能丧失,正是我的觉知在告诉我所有这一切都是幻象和幻觉,从来是,一直是。

  这个神秘黑物,和所有那些我称为“鬼神事物”的东西一样,是不离我而存在的。它并不是一个现成的、弄好的东西,跑到我面前来、摆到我面前来让我把它弄明白。它每时每刻,它的一切和一切,都和我个人的身心状态是紧紧联系在一起的,我个人的身心状态和它不过是同一个东西的两个方面。可以说,它也就是我,另一个我,如果我去和它结合在一起,就会把它和这一个站在它外面、看起来还像从前的众人公认的那个我一模一样的我的虚假性和幻觉性都揭示出来。它也是我的“坟墓”,真正的“坟墓”,如果我敢走进这个“坟墓”,在最后时刻,我也会消失,它也会消失,我觉知着、感觉着、认识着、意识着,但再也没有一个自我或一个自我的身体,不管这个身体是个肉体或是个灵魂,供我觉知、感觉、认识、意识。我的自我的虚假性和幻觉性被揭示出来了,万事万物的虚假性和幻觉性也就被揭示出来了,从此,万事万物对我也可以如这个黑物这样对我一样了。也只有首先将自我的虚假性和幻觉性揭示出来,才可能揭示出万事万物的虚假性和幻觉性。目前,最多只有那堆干粪的虚假性和幻觉性对于我才是真实的,因为我还没有走进这个坟墓将自己彻底埋葬,只是离坟墓很近很近了而已。

  那么,他人来了到底会不会看见它——这个神秘黑怪呢?首先,一般寻常的他人根本就不可能来,而他们绝对不可能来不因为别的,就因这个神秘黑物的在场,因为我此时此刻的身心状态。如大队干部,还有爹,就是那种一般寻常的人。这里所谓一般寻常人是个什么概念呢?就是那种深度沉迷于事物之中的人。他们如此认事物,包括作为事物而在的那个自己,为真实、为一切,所以,他们如果敢于向这时候我这间圈房靠近,对于他们来说就是走向那种“烈火深渊”,走向“鬼神”,这是他们万万做不到的。实际上,我已经看得清清楚楚了,大队干部今夜就没有一个人出门,没有一个人在沟里巡视和去闯进这个家里那个家里干他们想干的一切了。在我进行“月夜行动”期间,他们是越来越少干这些事情了。他们自己都不知道是为什么。而他们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今夜就都不约而同不出门了。今夜是沟里最平静、安宁、无事的一个夜晚,所有的人都可以放心地安睡。爹也不可能来圈房来看看,即使来了也什么都没看到就走人了,而他同样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人有多少事情、多少行为都是他们完全不知道、不自觉、但恰恰要它才是真实动机的结果,对这个我太熟习了。

  他们不知道我知道,知道他们就是因为对“鬼神”今夜将于沟里出现的预感而不出门的和不来我这间圈房的,他们是如此珍爱他们那个不过是作为他们的幻象而被他们认识的自我,以至于他们会如此无条件地、本能地、不自知不自觉地离“鬼神”远远的,因为和“鬼神”遭遇就是自己所珍爱的那个不过是作为幻象、作为一种观念而处于自己的意识之中的自己,也就是那个作为事物的自己——不管这个自己是人、生命,还是大婆所说的那种灵魂或鬼神——从来没有过自己所以为的那种真实性被揭示出来,而我们越是珍爱那个作为事物的自己,把它视为真实的自己的观念越是根深蒂固,这个过程就越表现为是自己最可怕的毁灭,是神对我们的末日审判,我们就是去死,也接受不了这种毁灭,因为去死也还可能为自己保留一些东西,虽然人死了就什么也没有了,但很少有人是在觉得自己什么都没有了、自己什么也不是之中死去的,很少有人不是在死的时候都牢牢地抓住一些东西的。

  可以说,如果我发现的这一切是真的,人的死亡就不会在我们一般所说的死亡之中结束,人死了,在“黄泉路”上了,人都有可能,甚至于必然遭遇到我现在遭遇的这类事情,被召唤和要求完全、彻底、干净地放弃自己,放弃一切,因为,一般寻常人是如此珍爱那个作为事物的自己,就是在“黄泉路”上了,都还没有放弃自己、放弃一切,还不能无限平静地对待“鬼神”和“上帝”对自己的末日审判。

  我脑子里甚至于有这样一种不由自主的想象:一支要去执行救一万个孩子,一万个“国家的孩子”、“人民的孩子”的任务的军队,原定计划是今夜直接从我这间圈房上踩过去并将我踩成齑粉,他们认为他们这样做对他们这次拯救任务是有意义的,是他们总是爱说的那种“必要的手段”、“必要的牺牲”,他们也正因为把我踩为齑粉看成是他们为了达到他们的神圣而崇高的目的的必要的手段和过程而对把我踩为齑粉完全心安理得、理直气壮,想都不会想到要同情我啥的,更不会想到他们这样做是不是严重地侵犯、践踏、剥夺了我的天赋的权利,有没有我的天赋权利这样的东西,相反,如果我对他们这种对我的安排不满、不服气,还是我的错误性、有罪性或他们更喜欢说的反动性的证明,他们有一切理由和权力教化我、改造我,教化和改造不了他们更有一切理由和权力将我消灭,从地球上抹去,但是,他们今夜走到我这间圈房子附近时却自动就改变了路线,绕过这间圈房而去了,他们同样不知道他们这样做的真正原因是什么,他们相信他们这样做不为别的,更不为对“鬼神”的恐惧,而是他们要去完成那种崇高任务现在需要他们的手段发生这种变化而已。

  当时,面对这个神秘黑物,我有过跑去向爹妈报告,至少是让我那个铁杆伙伴来看一看的冲动。我甚至有不仅让爹妈他知道,还要爹妈去向国家报告的冲动。这样重要的事情,怎么能不向国家汇报呢?这不是我作为国家公民的义务吗?再说了,我们家有那样多的问题,这些问题似乎只要我们家是他们所说的那种“国家人口”、“国家干部”了,问题就全都解决了,而我把这样重大的东西报告给了国家、献给了国家,国家会不赏我们家一个“国家人口”、“国家干部”的身份吗?会不让我们脱“农皮”吗?当然,我也马上就看到了,如果把这个东西报告给国家了,国家十有八九不是给我们奖赏,而是定我们全家为罪大恶极的反什么什么分子,比□□分子那种罪名要可怕得多,想都不敢让人想一想。实际上,我也正因为想到了这个东西会给我们家招来那种国家公布的可怕罪名而也有了那种“彻骨的恐惧”,差点就逃到爹妈他们那里去了。我也跟着发现了,不论是我报告给爹妈和国家,还是去叫我的铁杆伙伴来看个稀奇,都是因为我想从这一切“鬼神事物”面前逃走而已,它们全不过是我逃走的借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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