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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_向小舜【完结】(185)

  我听到爹在众人面前是这样演讲道:

  “虽然我把那间房子取名为‘练字房’,但实际上应该叫做监狱。当然应该是监狱了,只是不把它叫做监狱而已。当然,它也不能只是监狱,而是首先就应该是监狱。

  “既然所有一切都只是我们达到个人目的的手段,而个人目的也只能限于是得到物质上的好处,为了自己的人有人能够成为握有国家或集体权力的人,我们每一个人就当然应该把家庭建成监狱了,这是不用详加证明的。总之,把家庭建成监狱才是我们对待家庭的唯一正确的态度。

  “在这所监狱里,对家里的每一个人,我们都要把他们看成监狱的犯人,甚至是连犯人也不如,根据他们每一个人的能力、特长,每一个人的所有一切,包括他们的肉体可以加以利用的,加以绝对无条件和绝对无情的利用,使他们的存在,我说的是整个存在,只是为了共同的那个目的的手段而已,他们不同的只是分工的不同。

  “因此,我,根据他所表现和暴露出来的在一家人里只有他才具备的能力和特长,专门为他修了‘练字房’,使这个‘练字房’对他成为家庭这所大监狱中的小监狱,确切地说,对他成为监狱的监狱,让他成为囚犯的囚犯,因为只有这样,那样的字才可能练出来,练到最高境界。国家对□□分子也是这样的,只不过消灭了其中一小部分,大部分都在对他们进行这样的改造,使他们不只是监狱中的囚犯,还是监狱的监狱中的囚犯的囚犯,你们要相信,他们中间至少大部分人是会转变过来的,把他们的聪明用到我已经一再向你们讲明了的那种正确的方向和途径上去,国家真正需要的是他们这种转变,绝对不是要他们真的变得愚蠢,就像你我这些人一样,更不是要真正消灭他们……”

  我到这时才知道爹所说的那个“他”是我了,因为“练字房”,后来改叫做“学习屋”就是专为我修的,我将在里面必须做到什么,面壁苦修出什么“正果”,爹已经在房子修好后就给我讲了。我的震撼是无法测度的。不过,我同样为之震撼的还有,爹所说的这一套并不新鲜,更不是他个人的发明。

  在他,当然也还有其他人,让沟里人都知道我是个“神童”之后,在他,当然也还有其他人,把我到底有什么具体表现证明了我是一个“神童”也让沟里人都知道之后,沟里人就普遍给我定性了我的聪明是“□□”的聪明,如果不对我“聪明”进行如何如何的改造,哪怕是把我“废了”也要改造过来,我将只会成为国家和人民的敌人,让自己死无葬身之地不说还要连累一家人。有的人甚至于说搞不好还要连累我们沟里人,让我们一沟人为我背黑锅,所以,就是为我们一沟人的利益,也要把我改造过来。他们提出的如何把我改造过来的方式方法就是让我练字,练就一手将来我可以给领导干部当“秘书”的字。

  我对爹,还有其他人信奉,也不得不信奉“世界是由物质构成的”、“时间是无限长的”、“人不过是一堆电子而已”的信条有理有据的提出了让他们无言以对、使他们不得不承认我是“神童”的诘难,结果他们真正得出的却是这样的东西。

  对沟里人给我设计的改造方案具体细节有哪些,依据又是什么,我在我的《眼对眼》一书中有详细的描写,这里就说到这里了。

  这里应该说的只是,爹不过是把一沟人说的捡过来,梳妆打扮一番变成了仿佛是个人多么神乎其神、惊世骇俗的理论。不过,等我有他那把年纪了,会理解他生活在他们中间,他们一定会让他感受到那样的压力,在这种压力下,他“发明”出这样的理论并当真付诸实施,实在是在情理之中。

  一两年过去了,要我练的那种字还没有练成,我又爆出了写作文上也是一个“神童”,在一片赞歌中,爹已经预感到了众人会像当初对我一样,对我写作文的才能同样是反对和攻击,而等到这种反对和攻击真正到来的时候,他又会怎么做呢?

  第100章 第 100 章

  3

  因为我的作文,我和住在我们邻院的女知青小彭有过一段不无特殊的关系,作为灰色凝重的生活中一段多少带有亮色的、温馨的插曲,这里不能不提。

  到我们沟里来“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知青有好几位,都是女的,分配给我们生队的小彭是公认的几位女知青里最漂亮的。她人生得漂亮,又是城里人,又有文化,一到我们沟自然就成了我们沟的亮点,人人关注的对象。我们生产队的人因为她是几个女知青里最漂亮的,在一沟人面前都是自豪的,沟里人不服,说:“再咋说她还是嘴生得大了点嘛!”我们生产队的人就说:“人无完人嘛!七仙女脸上也都生的有一颗痣呢!”也不知道七仙女脸上那颗痣他们是从哪里得知的。

  人无完人,但人人又都需要他人是完人,期望他人是完人。对小彭的所谓“人品”、“品德”,人们寄予了无限的厚望。期望越高,失望就越大,随着时间的推移,人们对她的“人品”、“品德”的微词越来越多,在她和张芝阳闹出了那段风波之后,一沟人对她的失望真是达到了极点。人们说她好吃懒做,不和群众打成一片,也不去讨好、靠近干部,不积极表现,经常回城,多只和我三妈那样的“国家工人家属”交往,和我三妈那样的“国家工人家属”交往那还不是既为了不失自己的身份,又为了能讨到一口好吃的吗?一般农民家庭是拿不出“国家工人”的家庭能拿出来的好吃的的,国家派她来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为的就是她这样子吗?当然,人们也只限于口头上背地里这么说说而已,除了在她和张芝阳的事情上,并没有拿她怎么样。

  确实,她和我三妈过从甚密,也确实在三妈那儿吃了不少好吃的——如油面条、煎饼之类。如此一来,后来对她和张芝阳的交往,三妈是反对得最起劲的人之一也就不奇怪了。她经常到三妈那儿去,过我们家门口,也就和爹妈打个招呼,偶尔会进来坐一坐,时间也不会太长。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反正一切就是那么自然而然的,她肯进我们家来坐一坐,是我们一家人都盼望着的、等待着的,而且,完全看得出来,爹妈,尤其是爹,对她肯进我们家坐一坐更是受宠若惊。她每每在我们家最多只做短暂的停留,这让爹只要在她人一走就会判若两人,骂她“又是去混好吃的去了!”“那是个啥东西!”“我们屋头不要招留她!”云云。但是,只要她一出现在我们家门口,爹就是恨不能使出浑身解数也要留住她,一看到她人来了那脸上的光彩更是不用说了。她其实也吃了我们家不少好吃的,只要她肯进我们家坐一坐,爹妈就要想方设法多留她一会,能弄出好吃的来是一定会给她弄出来的。我也不必讳言,就我个人来说,我是真希望我们家吃不完用不尽,把她永远留在我们家里。她过我们家门口,过而不留,我感到的失落和暗淡其实和爹妈他们是差不多的,说不定还要更强烈一些,更复杂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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