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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_向小舜【完结】(199)

  然而,爹大约也知道,要我写出那样的检查,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想,他目前寄予希望的只是我照报纸抄写出来的东西没有问题。报纸上的东西当然没有问题,可是,我抄写出来的东西那在一定程度上也是我的东西,是不是有问题就是一个问题了。他看不出我抄的有什么问题,他也不敢相信自己,把我抄写的东西拿去给张朝海、张天倦们看。我知道他们是一定能够看出问题的,还是大问题。在我的月夜行动中,我不是遭遇了一个至美至奇、独一无二的东西,这个东西不是一般所谓的现实、真实、客观的东西,却有着只要你在它跟前你就无法否认的真实性、现实性、客观性吗?实际上,在遭遇这个东西之前和之后,我对做人的理想就是自己的人生就是像这样一个东西,或可用这个东西来象征。这个东西是现实的,更是高于现实的,不是仅仅等于现实或甚至于被现实压扁了而低于现实的,就像他们所说的那些报纸上的文章。这还不是我的理想,而是我对做人的一个基本要求,我相信只有这样才是在做人,而我别无选择地得做人,因为我已经是人。所以,即使是照抄报纸上的文章,我也要让我的抄写从整体上突现出来一种东西,让他们多少能感觉到那样一个东西的影子,这个东西的一种形态就是我在月夜行动里遭遇过的那被我形容为“女神之舞”的东西。其实,我对我在我的作文和所有行为中要突显出来的心里有一个形容的说法:“地狱之门上神的面容的浮雕”。张朝海他们一看就把我这东西看出来了。当然,他们没有说我抄写的东西里有“女神之舞”或“地狱之门上神的面容的浮雕”的踪迹,而是说我根本就没有改变,我还打算绝不改变,我的抄写与其说是在抄写,不如说我在嘲弄我所抄写的,我的问题实在很严重,有可能比我已经表现出来的还要严重。

  爹回来一双眼睛就像是被地狱的烈火烧成了那样地说道:

  “来,来,老子先把你打了再说!”

  打了之后当然就是重来,把我抄写的全部撕掉,重新抄写那些报纸。但是,要让我的抄写浮现出那样一幅“浮雕”却是我无法违背的。有的,我故意抄错一个字或一个标点,有时,我又把一行字写得模样十分怪异,反正是诸如此类的。而爹已经明白了,高度紧张地、根根筋骨和条条肌肉都成了钢牙铁爪般地立在我对面,见我握笔有些不对,哪怕只是一下子的事情,也要马上打一顿再说。我这些小失误有些是故意的,有些是无心的,但不管是啥子,都是先打了再说。而打的时候,我虽会哭得鬼哭狼嚎般地,但我让我的哭也是“创造性”的,让它就像在歌哭,在诗哭,总之,我让的哭中也有那“浮雕”的影子,而这当然只能招来我挨更多的打。

  我被关在家里抄报纸的一个月就是这么过来的。

  第107章 第 107 章

  10

  这天,爹进屋来轻声细语但也虚情假意地对我说:

  “小禹,你从今天起可以上学了。我原说让你在家抄一个月的报纸再说,现在一个月已经满了。”

  我身上一冷,知道这是更大的考验到来了。

  要上学,就得走茶壶嘴经过。我背着书包上学去,如走向绞架一般地走向它。我不敢想象自己面对那个稻草人,还有那些让他们涂了屎的我的作文,可我只有面对。我看到那个稻草人的尖尖帽已经掉到地下去了,稻草人也歪在那里,上面还挂有我的作文,作文上还看得到有大便。他们还在稻草人的心脏部位歪七歪八地插了几根棍子,无疑是向它做刺死它的动作留下的。我还看到我的作文撕成的碎片散落在坝子里,上面还沾的有露水,也看得出已经经过几轮露水的洗礼了。

  看到这些情景,我的感觉是这里发上了爆炸,有东西被炸得粉碎,而这个东西不是别的什么,也不是我的作文,而是我本身。看到那几根插在稻草人心脏部位的棍子,我有一种实实在在的感觉,就是从他们这么给我立一个稻草人,上面写着我的名字,对它做刺死□□分子的动作,到他们不是刺一个稻草人而是刺我本人,实在并不遥远;看到那些被他们撕碎扔得满地都是的我的作文,我也有一种实实在在的感觉,就是从他们这样撕碎我的作文到他们撕碎我本人,也并不遥远。爹回来对我讲这些时我反应那样冷漠,但这个时候,我才感觉自己认识到了,我是真不该弄出这样的事情来让爹妈他们和我们家面对啊!爹妈有那些反应实在是太轻了,他们杀了我都是应该的。我又是那种绝对无法原谅自己和饶恕自己的心情。

  到了学校,爹第一节 课就说今天到了写作文的时间了,随后就把作文题目写在黑板上让我们写。他做出把我当做一个最普通的学生的样子,我的作文交上去了,他也按顺序批改作文,轮到该批改我的作文了才批改我的作文。但是,他还没看上两句就爆炸了,几爪撕了的作文,狂叫道:“你□□的还根本没有改正过来!你还在变本加厉!”说着就打得我屁股从未那样痛过——对我来说,他每次打的痛都是不一样,是绝对不可重复和独一无二的。

  放学之后,我见他给围在一大群人中间。他就像在向群众汇报自己出于神圣职责所监管对象的情况地向人们说:

  “我今天的作文就是专门对他做的一次试验。事实证明,他不仅根本就没有改正,还在变本加厉!”

  众人一遍嘘声。我从他们旁边经过,他们没人看我一眼,爹也没有。我听到爹似乎不是群众在引导他而是他在引导群众地说:

  “我有的是一切办法把他教育、改造过来的!我还没有对他使用这些办法,我将一一对他使用这些办法。看来不对他使用这些办法也是不行的。”

  也不知是什么缘故,这次作文后,我一出门孩子们不再叫“写□□文章的张小禹”了,而是叫:

  “王子出门罗!王子出门罗!”

  “公子出门罗!公子出门罗!”

  “少爷出门罗!少爷出门罗!”

  大人们见了我也叫道:

  “二少爷!张二少爷又有啥子新诗文没的,让我们这些泥腿子也看看!不要瞧不起我们这些泥腿子嘛!我们也算得上是你的衣食父母嘛!没有我们给你种田、进贡,你还写啥子诗文?”

  “来来来,二公子,二少爷,二太子,我们这些都是你的奴隶、下人,啥子都是为了你不愁吃不愁穿,天天吟诗作赋,消遣娱乐。你可以随意地命令我们这些人,支使我们这些人,叫我们爬到起我们不敢站着,叫我们脱裤子我们不敢脱帽子!来来来!过来一下,总不能太瞧不起我们这些下贱人嘛,过去王子皇孙也还微服私访、体察民情嘛!”

  其实,在他们那儿,“王子皇孙”就是一个比“□□分子”还要严重的罪名。爹把人们给我新定的这个罪名向我滔滔不绝地发挥道:

  “过去的王子皇孙,因为日子太优裕地位太显赫,人人对他们言听计从唯唯诺诺,他们想要什么就有什么,连要天上的星星都有人去给他们摘下来。于是,他们养尊处优,唯我独尊,腐化堕落,还一天比一天更加如此,他们自己没有意识到也没有人给他们指出来。他们成天不是歌舞饮酒、吟诗作乐就是猎狩游玩,猎狩山林中的各种动物腻了,就拿活人当靶子,把活人当成野马野鹿野兔追杀取乐。当他们问他们周围的人这些人是人还是动物,他周围的人全都异口同声地说是动物不是人,于是王子皇孙们也不会感到内疚。就这样,他们一天天腐化堕落下去,学业完全荒废了,什么本领也没有,到要他们继承父位掌管天下时他们什么办法也没有,什么治国之策也拿不出来,可以说空空如也,一无是处,只能算得上一堆烂肉,只有等别人来取而代之,分而食之,成为别人的盘中餐、口中食!这是他们必然的命运,必然的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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