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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_向小舜【完结】(202)

  每次打我的时候,他都会先咬牙切齿、凶神恶煞的样子,就是同学们私下也都在说:“只要看他咬牙切齿的样子,小禹就要挨打了!”每次一听他叫喊起来或一见他咬牙切齿的样子,不只是我,全班的学生都会掠过一阵寒怵,我甚至会感到教室也会为之打寒颤。

  他所指出的这些错误,有的是我十明白的,或者是十分明白却不知怎么改正的,或者是十分明白却根本就不打算改变的;有的是我一无所知的,我也不懂他在说什么的;有些则是我有心和故意犯的错误。

  说起来应该是打得多了,我都应该觉得麻木无聊了。可不是这样的,虽然反正是那样打,反正是那些理由,即便他花样翻新变幻无穷也是那样,但我仍然每次都是那样恐惧,尤其恐惧脱裤子和棍子打到屁股上那种痛。因为打得多了,我的屁股和大腿无疑已经没有正常人屁股和大腿的模样了,我也恐惧这种叫人嘘唏的模样暴露于众目睽睽之中,尤其是怕被秦老师的妹妹看见了。为作文的事情,我通常是在学校挨打,而在学校挨打,他是一定要我脱了裤子好好躺到桌子上打的,不管他对打我是怎样急迫和刻不容缓,这个程序他是一定不会少的。事实上这已经成了我根本就不可能改变我的作文的原因了,因为我的屁股和屁股上那些让人嘘唏的“印记”总是无耻地暴露于众目睽睽之下,我不得不通过我的作文让人看到,我不仅仅是我的屁股和屁股上的累累伤痕。人们和世界总是看到你的屁股和你什么也不是、什么也不可能是只不过屁股而已,所以,让人们和世界看到我绝对不仅仅是我的屁股,这实在是成了我生死攸关的事情。我是绝望的,被逼无奈的,一提笔写作文,我就发抖,为如果我听他和他们的而写出那样的作文,我的作文就和我的屁股上那些让人嘘唏的“印记”一回事了,我就仅仅是一个屁股了,这是想都无法让人想一下的,而如果我还是继续那样写作文,我的屁股又注定暴露于光天化之下,添上更多那种让人嘘唏的“印记”,使他们更只不过把我当成一张屁股对待。这是个恶性循环,但也只有如此。

  我与他对上手了,很显然只有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鱼死网破的结果了。但他和我却是一个不对称的对手,我时刻都感到他是滔天洪水,发狂的江河,疯狂的野兽,不是一头而是万千上万头疯狂的野兽,而我只是这群疯狂的野兽群里的一只羔羊。

  对这一次的作文他简直是空前绝对后地没有看不了几句就要打我一顿,而是把一篇作文都看完了也没有反应,这让全班的学生都在悄悄地看他。但是,他刚看完,放下手中的笔,就立刻是那副咬牙切齿的样子了:

  “你,你这么一篇作文竟有两处用错了标点符号!在该用逗号的时用了句号,该用句号时又用了逗号!我已千百次对你说过了一个标点符号也是无比重要的,它关系到全局,关系到整体!用错一个标点符号就可以叫一整篇文章性质都不同了!标点符号比谋篇布局、中心思想、遣词造句还要重要!我已经对你说过千百遍了,你的作文还首先要从最基本的地方着手!”

  他还没说完就跳起来扑过来把我往桌子上拖,手忙脚乱差点把桌子弄翻了,又想起手中没棒,边叫“你自己脱!你先给我脱着!”边转身去拿棒去了。

  又作文了,我的渴望是,为了他能够心平气和地把这篇作文看完,我愿意付出我的生命。可是,他看着看着就开始咬牙切齿地说开了:

  “分段!事实证明你连分段也不会!该分段时不分段,不该分段时又分段!”

  但他没有就发作,而是咬牙切齿把一篇作文看完了。然后才起身过来阴沉地对我说:

  “出来,出来把裤子脱了给我躺到桌子上来!”说着就去拿棒去了。这一次全班的同学突然发出了近乎喊声的嘘唏之声,虽然一下子就没了。听得出来,他们这不是吃惊,更不是抗议,而是厌倦。他们每天到学校来的主要任务就是看我挨打,听得出来他们已经厌倦到了厌恶的程度了。

  我早就已经观察到了,他打我,总是因为他突然意识到了一个巨大的罪恶和恐怖,而我的作文再微不足道的东西都可能让他意识这个东西。在他打我的整个过程中,他的眼睛都是狂狞散乱的,一遍混乱、撕裂和破碎,我的影像根本就没有反映在他的眼睛内,他所看到的我仅仅是一个恐怖的罪恶深渊,他打我仅仅是为了不至于坠入这个深渊,而他不打我就一定会坠入这个深渊。我看到他处境和我实在是毫无二致。我们俩几乎是同一个东西的两面,我对于我自己来说本来就是那样一个罪恶恐怖的深渊而绝不仅仅是作文写得有问题,而他至少在打我的时候他的眼睛则把我是这样一个罪恶恐怖的深渊活生生地反映出来了。

  又见他咬牙切齿起来了:

  “来来来,脱裤子上桌子!你□□的把这个月字中的两横写得挤成了一堆,看上去似月非月,似日非日!”

  其实,我把月字写得似月非月,似日非日,完全可能是我故意的,也知道这个故意的结果是他一定又会让我脱裤子上桌子的,而脱裤子上桌子于我和上绞架没有二致。不过,爹和其他人不同的是,他未必看得出来我这样写是故意的,而像张朝海他们,还有高考恢复后我遭遇的三官镇中心校的老师们,如果我故意这样,他们就一定能够看出来。

  经过了一段天天都是暴戾、破碎、咆哮、疯狂、撕裂的日子,爹明显平息多了,看得出来,他不仅自己也厌倦了、累了,还有从此对我采取较宽和、理性的策略,不一味地用那种暴戾的手段了的打算。连同学们都觉察到了这一点,显得多少有些愉快轻松了——他们中间可能有人同情我,但他们愉快轻松了却不是因看我从此不会挨那么打了,而是因为他们从此不必天天看我挨打这本身就实实在在是他们的一种解脱。

  然而,我一见他这样就邪念顿生,要给予狠狠地一戳。我简直算得上激情满意怀地、看到了灿烂远景地写下一次作文,精心而又露骨地、爹一定看得出来且看出来就绝不会放过我地安排了两处“错误”,它们不大也不小,刚合适。对这种事情的分寸的把握我已经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

  他以一副这一回不管怎么样他也会当我已经有所改变了、愿意和他合作而不是对立的样子批改我的作文。他的样子就是就算我仍然毫无改变,还是和他和一切都是对立的,他从这一次起也会当我是有所改变了,愿意和他和世界合作了地对待我。但我知道我设计的那两处“错误”一定会使他这个打算矿产,一定会把他这个样子撕得粉碎,露出原来那个样子。果然,当他如遇到鬼似的遇到了我那两处“错误”,他一下子就成了一整个燃烧的活地狱,发作起来语都不成调了:

  “你……你……故意、故意犯了两个错误……你……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你……你……你□□的还就为我看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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