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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_向小舜【完结】(237)

  这件事情甚至于成了我心头的一个“结”,过了好多年,我回想我人生遭遇的种种奇奇怪怪的不幸和坎坷,这些不幸和坎坷已经把我一生给毁了,都会本能地迷信地感到,当初我还那么小,那是天给我的一个机会,如果我加入了他们,就完成了一个仪式,也完成了精神和心理上的转变,这样,我的人生就会顺利得多,就不会总是和世界、社会这样格格不入,总是被世界和社会打击、排挤、驱逐、拒绝,而我错过了那个机会就不得不一直错下去,一直磕磕碰碰,捉襟见肘,无法理顺自己的人生。

  一沟人都在沸沸扬扬地议论那位女生如何如何这辈子完了,没有生育能力了,还会落下一辈子的妇科病,连嫁人都没人要了。但他们怎么谈论都好像是在谈论非人的动物,而那些整她折磨她的人对于他们则倒像是神一般的存在。他们还在这个女生在外干活时围过去一大群人,看她、观察她、议论她,说从她的脸色如何如何能看出他已经病魔缠身,还有人说再这样下去她都活不长了。说什么的都有。他们也都知道我们班上那几个人对她的折磨已经上瘾了,停不下来了。也有老年的妇女表现出了怜悯,说:“她屋头的人为啥还要让她上学,早该叫回来了啊!他们还要不要他们这个女子啊!再是啥也是从他们身上掉下来的肉啊!”有人接过话去说道:“你们以为她屋头的人不想啥?还不是怕喊回去早了得罪了那几个公子屋头的人,叫他们以为还没咋的就在这样那样。他们是能忍到哪一步就忍到哪一步,哪儿敢自己做点啥呢?那些人没把他们盯着他们也不敢。他们那样的人家还能怎样呢?”还有人说:“现在可以不让她上学了,也不给哪个说啥子,就悄没声息地叫她不去上学就行了。她自个也早就不愿意去上学了。现在大家都知道了,也知道是咋个样的程度,她屋头的人不说啥不声张不让她再去上学了,没有人会说啥,那几个公子屋头的人晓得了也不会说啥,不得记他们一过。”在家里,我也听爹妈他们在说那位女生的事,也在说类似的话,我听见爹在说:“过去还不到时候现在可以了,只要做得好,把握住了分寸,不会有人说啥。”爹说的就是她家里人如何让她离开学校,脱离那个苦海和魔窟的事情。

  我观察着一沟的人,倾听着他们,用我的整个生命。而他们这些都多么让我震撼啊。我绝对无法理解他们和无法接受他们,看到自己面临的就是要么做出就是连神也不可能做到的极端之举,要么就是去做到终于不再对这类事情感到一丝儿的震惊和不能理解不能接受,真正成为“合格的一员”,而这两条路无疑都是死路。

  那位女生的父母总算有了行动,不再让她上学了,也结束了她在学校的苦难,做法也是人们所说的“悄无声息”、“不声张不说话”。这位女生离开了学校,就当上了参加生产队劳动的社员,虽然她只有八九岁。当上社员之后,我看见人们经常跟在她后面观察她的“妇科病”有多重,还指指戳戳的,不懂事的小孩子还追在她后面摔石头,喊:“生不了娃儿的女娃子!生不了娃儿的女娃子!”大人们听着偷着乐。我选择坚决不“关心”她、不“看”她,在她面前表现自己只不过是一种没有生命没意识的物类而已,这是因为我觉得在她面前表现出任何一种属于生命属于人的特性都是她,也是我自己无法承担的耻辱,我再不能在她已经承担的耻辱上增加一点儿。但是,我却忘不了她那不似从前好像已经比成年妇女还苍老的发黑、蜡黄的面容,忘不了她终日都在户外劳动,割草、积肥、参加集体的劳动,忘不了她总是孤零零一个人,沉默寡言,显然已经遭到了整个世界的遗弃……我感到她是这个世界上我无力承担却必须承担下来的存在,不管这种承担会把我带到哪里,哪怕是把我带到地狱。

  这个女生的事情是在我对冯石头做那些之前的事情。我对冯石头所做,即使没有超过,也有班上那一伙人当初对这个女生所做的一样残忍,一样恶劣。毫无疑问,我对冯石头这样做,和当初这个女生的事情是有莫大的关系的,和我要承担这个女生让我感到的那种罪恶感和苦难感是有莫大的关系的,至于我要承担起那种罪恶和苦难,结果怎么就成了我制造更大的罪恶和苦难,就是我无法说清楚的了。

  第122章 第 12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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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当初这个女生和他们是在午睡的时间里折磨这个女生的事情,我决定了在这个学期的午睡时间里,也对冯石头进行类似的折磨。我感觉到的只是一条绞索在把我的脖子越勒越紧,我在把自己逼向死亡光辉灿烂的黑暗之中,但是,我看到的是别无选择,只有这个办法才能救我,才能让我不至于堕入到灭亡的深渊之中,尽管这就是在走向灭亡。

  自从我开始对石头折磨和残害以来,班上的“当权者”们就停止了对其他同学的折磨了,都看着我在干的。

  开始午睡的第一天,我就令那几个早就迫不及待要参加进来的人把冯石头押到厕所。在厕所里对石头的折磨不是从他脸上掐下肉来,但是,我绝对不会忘记照样每天在他脸上掐下一两块肉,这是我不能、不敢、不肯忘的,尽管看到自己伸向石头的脸的手,我只想斩断这只手。

  什么也没有,只有虚无,故而没有也不可能有任何力量阻止事情达到“绝对完满”,毫无疑问,“绝对完满”就是一切,一切就是“绝对完满”——我还就是这么想的,或者说,事情、世界、万有和一切还就是以这副面貌呈现给我的。

  在厕所里对冯石头的折磨主要就是让他趴在秦老师和她妹妹使用的那个便桶上,鼻子要刚好挨着尿,如此不准动一动直到放学——放学的时候就是午睡时间结束的时候。我对“不准动一动”、“不能动一动”有着偏执狂般的热爱和向往,越来越看到救我自己,救世界和一切都在“动也不动”、“像岩石般动也不动”上面了。我那些积极而狂热的同伙给我出了好多主意,他们这方面也有经验,但都被我挥手否定了,我只要“动也不动”。开始时,石头极力不肯,看得出来这是因为他觉得这比从他脸上掐下肉还更是对他的羞辱,我轻轻地挥了挥手,几个同伙就把他按在便桶上,鼻子刚好处在我要求的那个位置上动弹不得,他也意识到没有必要做无谓的反抗,就和我掐他的脸一样地顺从了。

  这件事情天天做,只要一到午睡的时间到了就开始,并且以其对于我来说就是我无法抗拒的“普遍必然规律”越来越变本加厉。不能只有鼻子挨着尿了,必须有“必然的飞跃”了,我就令冯石头必须把舌头伸出来,伸进尿里面,从一到厕所就这样,直到放学。有一个“飞跃”了,我要过好几天才会有一个新的“飞跃”,在新的“飞跃”到来前,一切一成不变,这让我的同伙们觉得很单调沉闷,提出了五花八门的建议,我对他们建议全都不置可否。我很少说话,几乎不说话,脸上也没有表情,和他们的七嘴八舌形成对照。但是,我的意志不容违背,只要我不发话,不挥挥手表示同意或否定,他们就不敢造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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