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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_向小舜【完结】(245)

  这种“怪龙”很多很多,大的小的,强的弱的,它们在沟里交织成如炮火连天的战场上的“火网”(我们的语文课本上有的是对这种炮火交织成的“火网”的描述),我陷于这张“火网”中,感觉就像在炮火连天的战场上被四面八方的炮火攻击一样,虽然我没有中弹倒下,但我愈发感到寒冷。每天晚上行动完回家走的时候,我都要让自己格外认真、深入地看一眼这些“怪龙”,以示自己有不怕下地狱的勇气。

  在家里,爹已经不掩示我在他那条“怪龙”里看到的他的一切了。在饭桌上,他抑止不住的兴奋劲,就完全和以前遇到同类刺激的事情时一样。他只是出了门才顿时和别人一样一本正经了,也不走茶壶嘴经过了,绕好远的路,看也不往茶壶嘴看一眼。他去他的学校,走茶壶嘴是最近的道,也是他以前每次都走的道。以前他每次过茶壶嘴都要和秦老师寒暄几句,没话找话彼此说些什么“今天的天气好”之类。他出门是一副样子,一进家门就是另一副样子。他教我们和妈这些天也绝不能走茶壶嘴过了,连看都不要往那里看一眼,放学了收了工就回家,不要在外面逗留,不要和人谈论茶壶嘴的事情,他还要求我们几个要“更加努力和集中精力学习”,说“如果你们对茶壶嘴发生的事充耳不闻、视而不见,啥子印象、感觉和想法都没有,那就说明你们在学习上是真达到一种高境界了!”他不知道,除了我,我两兄弟也天天晚上都参加了我们的行动。他不知道,是真不知道。很显然,他这么糊涂,除了我那个我分裂出去“自己”的作用外,靠的就是茶壶嘴的事情那么让他那么兴奋和感到刺激,这把他的眼睛蒙住了,也把他的心思和精力给占有了。他们已经普遍的都在这种兴奋和刺激中感到他们的自我的实现,感到他们对世界的参与,感觉到他们存在的真实和意义。

  全沟的所有人,只有我一个人每天照常走茶壶嘴过往。我当然会这样,我是不会随意改变自己的。我听见爹说:“再照那样下去两三天,茶壶嘴的房子就会塌下来了,说不准会埋几个人在里面,闹出人命来……”爹几次说这个预言,说他观察到那房子就快要塌了,一副信心百倍的样子。他严令我们不要对外人说这事,要装着什么也不知道,他还说一沟人对茶壶嘴学校就要在这几天里倒塌都知道,上上下下的人都心知肚明,但都装着不知道,他要我们向这些人学习,“向大家学习”。这其实就是他一直要我们“学习”的东西。他更严令我们不要从茶壶嘴过往,说怕我们正走那里经过,房子塌了把我们砸了。而我当然是不会听他的。秦老师班上已经有一多半学生不来上学了,不用说就是怕课正上着,房子塌了。但是,我却不是相信而是知道,那房子还可以支撑几天,不会说塌就塌,虽然最后一定会推倒重来,但它不会砸着人,不会砸着秦老师她们。我和这房子是一体的,和房子里的主人也是一体的,我在犯罪,但我又是用灵魂包裹着它们,所以,这事情我知道,我一点儿也不担心,尽管我决不是因为自己不会被倒下的房子砸了才每天照样走茶壶嘴过往。

  这些天,爹更关心我的学习了,虽然他晚上在我离开的时间里绝不会进我的屋,但是,白天来得更勤了,晚上我进行完对秦老师的行动后回来坐好后,他就来了,满足、轻松、平静,为我在这些天他感到我是达到了“绝对”的学习状态和对茶壶嘴发生的事情真正充耳不闻、视而不见而有说不出的特别的高兴和满足。

  有一天,我在饭桌上,听到妈问道:

  “晓得是哪些人干的……”

  爹马上说道:

  “不要管是哪些人干的!连问都不要问!想都不要想!就当是阶级敌人干的!阶级敌人又要背时了,哈哈!”

  有一次,我听见妈说:

  “为便真的要把人命弄出来那些人才会停下来?”

  爹牙齿上都让人感到有青筋暴突扭动地说:

  “要出了人命才好!”

  秦老师她们用被我们打掉下的门板做的那个掩体,那门板也已经被我们砸开裂了,后边根本就不能藏人了,寝室窗子连窗桄子都被砸断了,窗子成了一个仅供我们的石头土块暴雨般向她们寝室内倾泻的大洞,如果她们俩还在屋里,不管是教室里、寝室里还是厨房里,现如今是一个晚上就会被我们砸成肉酱了,而她们显然又每天晚上都在她们的房子内,她们没有也不会去任何地方,即使她们真被砸成肉酱,她们也不会去这个世界的任何地方,就像她们不会去向任何人求救求助一样。我的同伙们看上去没有一人人想这事情,只是疯狂地攻打,就好像如果他们真把她们砸成了肉酱他们也不会去想一想,照样会像那样攻打。但我知道她们是安全的,她们躲在一个也只有那里才是安全的地方,我也正因为知道她是安全的,知道从那么一个晚上起,她们每天晚上都提前静静地躲到那里去了,等我们的攻打开始、进行和结束,才带头对她们的寝室、厨房这些地方进行了最后的也最彻底的攻打,使得里面只要有人,就会被我们砸成肉酱。她们选定了那个地方,决定从此每天晚上就躲到那里面,躲到那里面即使是房子整个塌了她们也不会被砸到,她们不知道她们遭受的攻打什么时候才会结束,她们为此甚至在那里面准备了食物和水——她们这决定和这么做的时候,我一下子就看见了,还看见了她俩的身影,这当然不是物理意义上的那种身影,从这种身影中可以看到她们的一切,包括可以看到她们这个决定是否会有效等等。我发现自己的目的就是为她们最终能够躲在那样一个地方去,在那里彻底安静下来。随后每天晚上在我的带头作用下对她们进行的意在彻底摧毁包括教室、寝室和厨房在内的所有东西的攻打中,我看到浮现在我心上的都是她们在那儿更加安静和安静,从安静走向寂静,从寂静走向超越世界、超越宇宙、超越一切的宁静,静是我们唯一的选择,是我们的一切。

  油灯她们每晚上仍会照样给我们大大地点着,让我们这伙暴徒能够把她们室内的情景一目了然,但油灯里油很少,即使被我们打翻了也不会起火。

  她们到底躲到哪儿去了呢?那是她们寝室床底下的一个地窖。这个地窖我下去过几次,还和秦老师妹妹下去过玩过,虽然我们在里面并没有做什么,我是说我并没有向她提出抱她一下或亲她一下的要求,但那确是一个美好的记忆,过了好多年我都还记得那种感觉,还想和她在那个地窖里待一待,没有他人,就我们两个人。和秦老师妹妹下去的那一次,我就感到,也只有在这样的地方才会有空间,有世界,其他地方都被岩石和冰占据了。

  写到这里,我必须得承认,在对秦老师和她的妹妹进行攻打期间,我又一次相信自己看到了我作为一个人的生命所固有的那个欲望,这个欲望需要把秦老师和她的妹妹打成肉酱,真正打成肉酱,把很多很多秦老师和她的妹妹那样弱小漂亮的人打成肉酱,真正打成肉酱。我们愈是疯狂地攻打,这个欲望就愈是清楚地显现出来。我真的是多少次都看到了,只有把她们活活打死打成肉酱我才能得救而我必须得救这一可怕黑暗的欲望啊,一切只需要再迈出发丝那么一点点,我就为把她们活活打死的石头就飞过去了。我总是喜欢把事情普遍化和绝对化,所以,我相信我看到这个欲望是天下所有人生命中固有的欲望,是人的一个本质。我相信,只要我敢在那么个恰如其分的时候一石头打到了秦老师或她的妹妹的脸上或身上,跟着就会是暴雨般的石头土块打到她们的脸上和身上,很快她们就被打成肉酱了。我相信,不,我知道,如果我敢在那么个恰如其分的时候一石头打过去,这块石头毫不掩饰地包含了将她们活活打死的坚决的动机,这对我们几百号人就是一声命令,她们就会真的被活活打死。就因为我知道这些,所以我牢牢地控制着局面,始终让自己处在是他们的灵魂、他们的领袖的位置上,无限接近要将她活活打死的那个边缘,但绝不逾越这个边缘。我知道我能够做到,我对自己有绝对的信心,我相信自己知道一切,知道所有人。虽然随着人数增多,许多大孩子显出对我不屑一顾的样子,显出要僭越取代我的样子,但他们并没有实际这么做。我知道他们不敢这么做。他们和我一样,心中有那个欲望,但他们需要领袖,需要核心和灵魂,需要“领头羊”,这不是谁都能够扮演好的角色,而只要我扮演好了这个角色,我就控制住了局面,让一切按我的意志进行和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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