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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_向小舜【完结】(55)

  第34章 太阳·第二卷 、立下宏愿12

  L饶恕我吧,放过我吧

  小禹的灵魂处于崩溃的边缘。也许已经崩溃了。几乎可以说,他已经被撕裂了。在这种撕裂中,他无法不直面那些人们,他们每一个都是人,可是,正因为他们是人,才使事情变得无以复加地荒谬了。那在人头上飞跑的人,那竟然阔步踩过一沟孩子还那样踩着了一个孩子的眼睛的人,那蓄意推倒孩子的人,那一见有孩子被推倒或跌倒就如苍蝇一般涌过来的人……他无法否认他们每一个都是人,但他又如何能够承担他们“正因为是人”的那种分量!他不是一次又一次身陷他们中间经历那种考验,他绝对不会相信:正因为有孩子已经被他们踩死踩伤了,他们那种游戏才如火如荼;正因为在那个大坑里已经发生过那种惨状甚至于惨祸了,才使那几千上万之众在电影散场之后更加刻意地制造拥挤,为加大加强加猛把孩子们推进那个大坑里而加大加强加猛把孩子们推进那个大坑里的力量。这些都是多么微妙,多么残酷,又是多么真实啊!这一切在他正实际经历着它们时虽意识到了却不敢面对它们,还把它们当成幻觉。但是,这时候,夜深人静他一个人面对他一个人的时候,他再也无法把它们当成幻觉了,再也无法把那些死伤的孩子们当成兔子或青蛙了,再也无法想象那些死伤的孩子仅需给他们吹一口气就死的可以复活、伤的会痊愈而且这世界总有人在做这事情,总不会有一个死伤的孩子会被漏掉,总之,他再也无法不直面真相了,即使只能在抖得如筛糠似的中直面。

  他感到他的灵魂这时候也不在他体内,而是飞翔在那个放映场的上空,但是,这时候他却不是一具空壳,而是和他的灵魂却更是一体的,他的灵魂所见就是他所见的,他也无法不使他的灵魂所见就是他所见的,正是他所见的,才是他所见的。

  他看到,除了那个大坑处外,实则放映场地和平坦而广阔的旷野连成了一遍的,可以说什么障碍也没有。且不说放映场地不过是学校的一个操场而已,学校还有两个内操场是与它相连的,人再多几倍也可以疏散开来慢慢退场,为什么一定要挤呢,为什么一定会发生那种拥挤呢?

  进入那段“瓶颈”路之前是一大遍农家自留地,其间有好多小道直通公路。但是,每次照例是这些自留地的主人手里提着扁担锄头之类的家伙什在这些小道上守着,他们只有那么几个人,但有他们守着,便没有一个人去穿过这些小道了。有谁不慎给挤出了人群踩落到自留地里去了,也马上又挤回来,似乎生怕吃一扁担。他们个个如狼似虎,却为何惧怵这么几个人呢?这些菜地的主人恐怕最清楚发生在那个大坑里的惨事了,却为什么并不敞开他们的小道准予通行呢?难道不是对于人来说,已经出了人命和还会出人命,或哪怕仅仅是显然会出人命但还没有出人命,自己的菜地的几颗菜又算得了什么,让多少人去踩踏也不会介意,只要避免了出人命,不是吗?

  那个大坑处一边是那条人们挤在上面的窄道,一边是广阔的田野,田野和整个放映场地是连成一遍的,只隔大人轻轻一跃就过去了的一条浅沟,田野的每条田坎都能通到那条“省级线”上。再说了,对正在出人命的事来说,就是水田不也是平坦大道吗,不要说还有田里没稻子的时候,就是种满了稻子,人们也应该从这些稻田里离开而不是在那个大坑、那个“瓶颈”那儿去那样挤,如果人们是非得及时离开的话。可是,即使那个大坑里显然已经有孩子在里面非死即伤了,却仍然少见人走这些田坎,更不用说下到那些水田里去了。小禹一万个愿意相信的确后边有追兵,有洪水猛兽,但是,他却不能不看到,如果真是这样,那事情是更不可理解不可思议了。

  每一次挤在那个“瓶颈”处,小禹都是多么盼望自己是靠近那个公厕的,因为这样他就会很安全。这样,他的目光有时候就老是投向那儿的,因此,他惊讶地发现,挤在那儿的人是怎样无条件地决不使自己碰上那个公厕的那堵墙,决不让自己成为推倒那堵墙的罪魁!这一点是多么明显多么昭然啊!多个火把明耀耀地照着,那儿“青一色”的大人们如怕瘟疫一样怕挨着了那堵墙,怕成为推倒那堵墙的罪魁,怕一个无形的“国家工作者”将他们揪住让他们担上“破坏公物”罪名,这一切比火把的火团还明耀地写在他们脸上!这时候他才看出他们是多么虚弱胆小啊!那堵墙,包括整个公厕,谁都看得出来只要“瓶颈”内的大人们一齐用力,就可以如推倒纸房子一般推倒了。那墙不过是土墙,那房顶不过是茅草顶,也只比人高一点,破败不堪,风雨飘摇。只要推倒了那堵墙,整个厕所就会轰然倒塌,一大遍开阔地就出来了,再多的人也可以自由地涌向“省级线”了。然而,大坑这边已一次又一次显然有孩子或丧生或致残了,这公厕却一根头发也没有伤着。他几次看见,大人壮汉们竟凭他们集体之力使他们整体、他们每一个人都和公厕之间保持了一定的距离,挨都没人挨着那堵墙一下!他们似乎想不到看不到他们这样必然会使更多的孩子掉进那个大坑里。

  在这儿看电影有若干孩子被踩死踩伤了在人们中间已经传扬得沸沸扬扬了,小禹从沟里人的说法里也听到了他们在诅咒这个公厕,说死在坑里的娃儿都怪它在这儿挡道造成的。小禹不仅震惊这个公厕竟然在每次那样的拥挤中都没有被伤到一根毫毛,也震惊他每次再来这儿看电影时这个公厕还屹立在这里!它不仅破败不堪,而且也没有实际用处了,它的顶早就凹陷下去了,没人敢进去大小便,也进不去,它外面还维持着一个样子,里面却什么都被破坏了,还就是进去大小便的人破坏的,就像进去大小便的人不是大小便而是发泄仇恨。这厕所像这个样子已经多年了。可它似乎是钢打铁铸的,比全天下下什么都坚固永存,似乎长城泰山也不过如此。要用什么才能解释如果把它推倒就不会有孩子一次又一次在那个坑里或死或伤了,而它却始终也岿然不动,没人伤它一根毫毛,没人敢伤它一根毫毛?我们也不必讳言,小禹还想到了,假定人们是不敢也不能推倒这个厕所的,那么,那个叫做“公社政府”的在干什么?公社政府距这个公厕仅几十米远,可以肯定,每次这里一大坑孩子鬼哭狼嚎时,公社政府的人都是能够听见的,而他们一出政府院的大门,就一眼能够看见……

  在灵魂的撕裂中的小禹让自己退一万步又退一万步,他也无法理解那么多的人,那么大的力量,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大坑里的孩子们的那种惨状,为什么没有人伸手去救救他们呢?那些挤出人群上了“省级线”的人要么各走各的,要么站在那儿看热闹,就是没有人伸手把坑里的孩子拉上来个把,这是为什么呢?连做做样子的也没有,似乎想都没有想到,想都不可能想到。小禹让自己再退一万步和一万步,退到承认他们确实没有可能救那些孩子,但是,为什么他们每个人的表情会是那么一致地冷漠呢?他们或者对那坑里的情景看也不看,或者看着却像什么也没有看见,他们无论看着还没有看着,都好像那坑里的情景是最普通、最习常的,仿佛那一坑的惨象万状的孩子连一坑蛆或青蛙也谈不上,只不过是一坑水一坑泥一坑石头。如果还有点别的什么,那就是一些脸上显出的那种幸灾乐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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