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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_向小舜【完结】(71)

  “一定要做到及时发现在路上掉随身携带的东西没,比方说考试的用的笔,及时发现了,还能及时去找回来,等到了考场上才发现那就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他说:

  “随时都要注意鞋带松了或脱了没有。鞋带松了脱了,拖在路上,自己不知道,没及时发现,一只脚踩在另一只脚的鞋带上了,一扯,就是一个踉跄栽下去,恰好前边的路上有玻璃碎片、钉子一类的东西,一下就凿到眼睛里去了,一辈子都废了!或者刚好行走在悬崖边,这一踉跄就叫你一下栽到悬崖下去了摔得粉身碎骨了!就算不发生这些事,影响了考试也一样是贻误终身!”

  他把事情说得这么恐怖,都叫那几个同学不由自主地对我做起“保护人”样子来。我感到这又是一种“温暖的大手”在伸过来,而我对“温暖的大手”是最为恐惧的。

  最后,他似乎终于有勇气直面一直都没敢直面的我的真实,那就是我走路整个都是错误的,每一步都在把我引向灭顶之灾,动手狠狠打了我几下,却还是不能解气,在那样一种仇恨、绝望、恐惧中咬牙切齿地宣布:

  “现在我决定大家、集体来帮助、监视他走路!他只有在大家、集体的帮助下才能走路、走好路!同学们你们现在来把围起来,在他前后左右都站上人,离他不远也不近,时时注意着他的一举一动,他的每一步每一脚,时时让他处在你们之间的中心位置,绝不允许他离开这个位置半步!”

  他这样说还这样做,就像他们总是“大家”、“集体”,而我总是“极少数、极个别”的那种“坏人、敌人、阶级敌人”一样。于是,路上形成一个像一队行走的方阵的队形,方阵中间只走着我一个人。

  我仍然什么也没有变。我是始终如一的,如果说人不可能做到始终绝对如一,那么,也只有我才能把始终如一做到这种程度。他们不知道,在这一路上,我的上下牙之间就始终没有接触过,始终是有比一张纸还厚一点的距离的。我已经是就是使劲让我上下牙互相接触到也已经不可能了,而这就是我通过数年艰巨的努力做到的。实际上,不只是在这一路上是这样,在过去一整年里都是这样,过去一整年里每时每刻都是这样,吃饭、说话都从未让上下牙接触过,睡觉前上下牙之间是那么一种距离,醒来了,上下牙之间还是那么一种距离,就像一切都是虚的假的,唯有这点点距离是真实的和永恒的。把这事说出来,谁也不会相信,他们更想不到,要做到这么一个“绝对”,我把做到这类事情称之为做到“绝对”,有多么困难,对人是什么样的考验。为了做到“绝对”,我经历的是实实在在的几年如一日的炼狱考验,而且现在仍在经历,一切只在变本加厉,逼近那真正“绝对”的极限。

  爹走在我们这个方阵的外围给我们带路,指挥我们。同学们鸦雀无声,都只是爹驯服的工具,只是偶尔可怜地、好奇地或带有恐惧地把我看一眼。爹不时转过头来咬牙切齿地看着我,有时又是把我当成一个与他无关的、纯然的外物在看我,这些都令我在打寒颤,尽管我同时又是高度平静的。

  “大家停下来!现在检查他身上是否哪儿又出现了错误!”

  大家就停下来了,个个噤若寒蝉,能做的只有等着看我的好戏。一路上已有过两次这样检查过了,把我里里外外都检查了,鞋带解开重新系上,裤子解开、脱下,暴露出我的整个下半身,又重新穿好。他一定要这样做,但每做一次只会让他对我的不满、不信任、痛恨等等增加一分,于是,没走几步,我就感到我的衣服全歪了,裤子脱落了,手脚不在原位了,眼睛长到天灵盖上去了,两只耳朵一只大一只小,鼻孔朝天,嘴里伸出了獠牙,下身那个人们叫做“雀儿”的东西有一间屋那么大,肠、肝、肺、心脏全都长到外边来了,所有的人,全世界的人都注意到我了,都在发出让我不寒而栗的“妈呀”、“天啦”的声音,这喊声同学们也发出了,尽管他们静默无声,但只不过是看起来静默无声而已……

  “停下来停下来!”正当我对自己的这个可怕的感觉达到极致时,他就像在噩梦中一样地大叫起来,冲过来一下把我扯出方阵队列:“现在又开始检查他!对他从头到脚、里里外外进行认真、仔细、彻底的检查!这回由你们大家、集体来做这件事!绝不能靠他自己来做!像他这样的人,只有在大家、公众、集体的全心全力的帮助下才能发现和检查出他的一切错误!”

  他很决断,这次代表“大家、公众、集体”的几位同学似乎得非照他说的做不可了,但他们不知怎么办,局面那样僵,那样紧张。他们没办法,过来两个装模作样在我身上摸,手指间不无同情,仿佛在说:“你为啥就不晓听话些啊,要把自己搞成这样!”

  同学们做得有心无意,不痛不痒,爹又再次不得不把我扯过去他自己动手,又重复那脱我的裤子,亮我的沟子(屁股),里里外外、旮旮旯旯都不拉下地“检查”的游戏。

  第48章 太阳·第三卷 、自毁前程8

  8

  终于到了三官场口了,爹对我做最后一次从头到脚、里里外外的检查。这是无可避免的。而最后一次当然就是最重大、最庄严的一次了。这是说爹注定会在这三官场的当街市口把我的裤子整个脱下、全脱下,脱得我下半身完全、绝对、彻底地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众目睽睽之中。然而,我对在这三官场的当街市口脱裤子,脱得下半身□□的恐惧却是超乎一切人的想象的。这一路上让他几次脱裤子亮出我的沟子,这已经是我的刀山火海了,但比起在这当街市口脱裤子亮沟子,那实在是算不了什么了。

  我会这么恐惧除了所有那一切原因外,还特别因为,在这三官场上有供销社、粮站、信用社、医院,最后,还有公社政府那样的被人们称之为“国家单位”的存在,三官场就一条街,这些“国家单位”就一溜儿从这街上排过去,在这些“国家单位”里面生活和工作的人都是人们称之为“国家干部”、“国家人口”、“国家工作者”、“铁饭碗”等等的人们,如果爹把我的裤子全脱了,他们一出门,甚至不出门,就能看见我的光屁股。我去参加那么一个数学竞赛,就被搞成这样子,全都只不过是因为考那试如果考好了,我将来能够成个“国家人口”、“国家工作者”、“铁饭碗”就多少有一点点的胜算了。但是,好像正因为如此,当然还因为所有一切其他的,我是无论如何也无法想象自己的光屁股竟让这些人看见了。我绝对无法想象这个。

  对这三官场上的“国家单位”,我有我去医院看病,他们不给我看病,非要盘问出了我有一个什么八杆子打不着的“吴叔叔”是某公社党委副书记才给我把脉,有我和哥哥第一次受爹之命去供销买盐和洋油,但我们吃了午饭就出发,天黑摸了才把东西买回家,原因是供销社的人不理我们,就不理我们,几个男女打他们的跳、开他们的玩笑、聊他们的天,他们还用盐你撒我一把我撒你一把,撒得我和哥哥全身都是,就像在我们肩上落上了雪,还撒得我们眉毛上都挂着了盐粒,我哥哥一直动也不动地站在那里,以无限的忍耐意志过一会就重复一声“我们要买盐和洋油””过一会就重复一声“我们要买盐和洋油!”这其间有两次显然是“国家工作者”模样的人来买东西,他们说卖给别人就卖给别人了,态度还那样热情,对有一个简直还是谦卑和献媚,但他们就是不理我们,直到太阳落坡,他们这一天快下班了才把东西卖给我们了,回到家里气急败坏的爹问了问缘由就打我们,主要是打我,他总是心思在我身上,又总是那样恨我,打我屁股又打断他的一根黄荆棒等等刻骨铭心的记忆……这些经历更加使我无论如何也无法想象像爹正在对我做的这事情,向三官场这些“国家工作者”亮出屁股,即使我亮出了屁股他们看也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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