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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_向小舜【完结】(90)

  我感觉到我凝固在脸上的那种“笑”更加出神入化了,更加是天国幼儿园里过着无限幸福美好的生活、而总负责老师今天对我做的一切就是这种生活的具体体现的幼儿的“笑”了。我要让我这一“笑”不仅从此凝固在我脸上,就像我脸上一个无法摘下来的铁面具,而且“笑”到这样的程度,“笑”出这样的结果:整个世界除了神的光辉的照耀和无限的幸福美好外就一无所有。

  我感到我的身心这一路折磨下来,被逼到这样的高度和低处,它发生了轻轻地、不易觉察地一跃,就有“黄蜂”在这间办公室里,把这间办公室全占了,没有给我和世间之物留下一点空间,在外边的整个校园也是如此。

  “黄蜂”是什么呢?我的一种幻觉,只是它比我今天这个时辰之前的全部幻觉都要更鲜明、清楚、壮观。不只一只“黄蜂”,而是不知多少只,都是“黄蜂”的样子,连翅膀上的纹路、身上的绒毛都看见得纤毫入目,但却个个大如黄牛,个个是无限的庄严、宁静、美丽和壮观,绝对是来自另一个世界之物,来自天国之物。

  我低低地垂下眼皮,这是因为我虽知道他们看不见这些“黄蜂”,但他们可以通过我的眼睛看到,因为我的眼睛正看着它们,它们是反映在我的眼睛里的,而他们只要一看到,就谁看到谁都无法承受它们。对我来说,没有什么可以形容他们那样活着和存在着的可怖,但是,还是让他们那样活着吧,因为即使像他们那样,也比承受和经验这种“黄蜂”样的东西要好,好很多很多,好无限,无限好,只要不和这些“东西”相对,那就是永恒母亲温暖怀抱里任性妄为的孩子,尽管这些“黄蜂”只是个人的幻象,既只对个人显现,也没有他们在一般事物上所认定的那种实在性。

  但总负责老师还没有完,他停顿了一下继续说他没有说完的:

  “张小禹,我就给你说清楚点,在我们对你进行我上面所说的跟踪教育期间,没有看到你身上我认为的那些恶劣品性完全改正过了,真正消除了,你是不可能走得出我们学校的。你现在还在上小学,你小学毕业后要升初中,按规定你上初中就只有在我们学校了。我本人历来就是兼任初中的班主任的,到时候我要专门把你录取到我班上。我有这个权力。然后对你进行更直接更严密的教育和改造。

  “我并不相信你用我上面说的那种跟踪教育就能够将你教育和改造过来,但是,你要清楚,我是绝对有信心、有能力把你改正和改造到至少令我个人满意的!我满意的标准并不高,但主要是我要满意,所以希望你,包括你父亲从今天起就要和我们密切配合,做到始终心诚如一。你可能还不大清楚我所说的始终心诚如一的意思,但下去后,你可以叫你父亲,还有其他人给你讲一讲,我相信他们也会给你讲的。这就是为了把你教育、改造成令国家满意、社会满意。

  “有一句话我想对说正是时候。我们作为老师的,责任的对象主要是学生,权力的对象也是学生,我们对学生是有权力的。在我们的权力范围内,我们可以成就一个学生,让他飞黄腾达,也可以毁掉一个学生,让他一文不值,不管他被认为本来有多大的前途!我教的学生有在县委坐办公室的,也有在捡狗粪的!

  “你这么心高气傲怎么了?要把你在我手上毁掉还不是易如反掌?恐怕来得比你今天在考场上答题还要轻松!可以说,作为你的老师,让你高升到将来坐在县委办公室里,我们见了也会陪笑脸,还是送你去捡狗粪,全操纵在我们手里!不管学生个人因素多么重要,我们老师的因素也是主要的!把你毁了,让你沦为一个捡狗粪的,你还没二话可说。在我们国家,干什么都只不过是分工的不同,捡狗粪和在县委坐办公室一样是为人民服务。所以,对于我们学校,也本来就需要把一部分学生教育培养成将来为我们的社会捡狗粪。就算到时候你有怨气,特别是居然还敢表达你这种怨气,也会有别人来收拾你,直到你再没有怨气、服服帖帖为止——你他妈的才多大,便居然敢目空一切!

  “你必须过我这一关,过我们学校这一关!你首先就得过我这一关!我教了快二十年书了,还没有遇到一个不能把他收拾得服服帖帖的学生!办法有的是,不信你可以走着瞧!我教过比你还桀骜不驯、目中无人的学生!他们本来可以有前途,甚至于坐县委办公室,我一手亲自把他们变成了只会捡狗粪的,他们现在就都在老老实实捡自己的狗粪,见了我那比我教出的哪个学生都还要尊敬我!总之,从今天起,就看你与我们配合得如何,配合得好是一个结局,配合得不好则是否另外一个结局。你要记住,就算你是个人材,聪明绝顶,我们国家这么大,也有你一个不多,无你一个不少!”

  第60章 太阳·第三卷 、自毁前程20

  20

  总负责老师至此把他主要想说的话说完了。我感到我们这一路上如在一个密闭的大铁罐子里,我们一点也不知道和不可能知道外面的情况,却在一路上被颠簸倒腾,如在从一座高山上滚下山去,有可能还真是在从一座山上滚下山去,现在,我们遍体鳞伤,奄奄一息,铁罐子总算停下来了。没了总负责老师的声音,四周显得那样安静。我和爹绝对安静地、动也不动地、规规矩矩地立在总负责老师面前,如罪人、如老师面前犯了错的小学生。我感觉爹有时也在发抖,但他也在控制自己。我感到,爹还和我一样,还有一点清醒,他也必始终保持这一份清醒,不管他被怎样倒腾折磨。

  总负责老师坐在那里,一副发泄和倾倒完毕后疲倦、沮丧的样子。好久都没人看我了,但这时却有人看我了,门口家长和屋内的老师都有人拿眼睛看我,是可怜、嘲笑我的目光,还在探究,就像他们已经在我身上发现了异样。就这样过了好一阵子,总负责老师以那种一个人对他眼中最贫贱、最下贱的人才会有的眼神看着我,轻声细语好像这里没有外人他要说些真心话地说:

  “张小禹,我现在给你说几句纯属我个人的内心话。按理,我作为一名国家干部、国家教师是不该对说这些的,它超出了我的职责之外,也是违背原则的。可是,在这里的都是人,你爹你妈是人,你也是人。既然是人,我们就可以说是一家人,就可以关起门来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这些话就不是大话、假话、空话,而是只有关起门来无外人的情况下才会说的实话,心里话。”

  爹这时候开始动了,他就像抓住了一线转机似的上前一步俯下身来,双手温柔亲切地按住我的双肩,脸贴着我的脸以一种几乎是柔美的声音说:

  “娃儿,听见没?老师现在才要对你说真正重要的话了,这些话才是真心话,大实话,你一字一句都要记在心上,永生永世也不能忘了啊!”

  门外那位一直特别同情和可怜我——是那种歧视性的同情和可怜,在场的所有人对我的同情和可怜都是这样的——的妇女也连忙探头到我垂着的脸下,眼睛对着我的眼睛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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