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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谈_[日]京极夏彦【完结】(22)

  不,才没有什么蒲公英,也没有便当店,山下说。

  来到大马路,再一次右转,再一次穿过斑马线,然后上坡,穿过公园旁边。

  然后吉田在那座公园把书包摆到那张长椅,然后,

  不,有那种事吗?

  或许没有。而且我不太常打棒球嘛,还是踢足球?

  你没在那里玩过球。那个公园禁止玩球,从以前到现在都是,山下说。

  可是,就在入口啊,那讨厌的东西。

  川村家很穷,人又笨,吉田吊儿郎当,又粗鲁,讨厌死了。我最讨厌他们?」。

  谁要跟他们一起玩?才不要咧。讨厌讨厌。啊啊,真讨厌。

  人讨厌到了极点,会死掉吗?

  吉田要是受伤死掉就好了。

  川村那种人最好死在路边,我连他的脸都不想看到。

  就算心里头这样想,也不可以说出来。要是说出来,岂不是很伤人吗?

  讨厌讨厌讨厌。

  所以我的脚差点绊在一块儿,我重新站好,紧接着冲刺出去,然后毫无意义地拐进转角。转弯的时候我冲得太猛,差点撞到砖墙,笨拙地停下来。前面什么都没有呐。

  不,

  等一下。有奶奶家。

  对啊。寺院后面肮脏的家再过去,铁板还是类似的东西筑起的生锈蓝色围墙后面,丛林般的树林另一头,有栋又老又旧又暗又臭的房子。因为是木头做的,所以才有味道吗?还是因为旧了?

  真怀念呐。我从懂事以前开始,过年跟盂兰盆节的时候。

  我问你,

  「你说的那个奶奶到底是谁啊?」

  我打开玄关,玄关根本没锁。

  虽然打开了,但我没时间关上。

  啊啊,是奶奶家的味道。这种臭味是什么?好思心哦。

  我踢掉鞋子进了屋子。不能放慢速度。奶奶奶奶奶奶。走廊阴暗,果然脏得要命。根本没有人打扫。木头缩起,露出隙缝。隙缝处积满了污垢。发出「叽叽叽」这种声音。我每踏出去一步,就觉得缝里的污垢好像喷发出来似的。

  打开又脏又臭的厕所前面的纸门就是设有佛坛的房间。我讨厌在佛坛上香。

  线香很臭,而且座垫也都是灰尘味。豆沙包、落雁糕也不好吃。

  前面坐着奶奶……

  才没有什么奶奶呢。

  不可能有。

  我打开纸门。

  奶奶在那里。

  从来不收的脏被褥。上面坐着直起上半身的奶奶。

  简直脏到家了。睡衣的颜色吓死人。白色的地方都变成灰的,花纹的颜色也褪光了,袖口都磨薄了。头发就像从吸尘器的集尘袋里面掏出来的东西。我打开纸门,瞬间在内心惊叫,哇,脏死了!

  嗡,一只苍蝇飞了起来。本来是停在奶奶身上的。

  没有人照顾。

  不能走,不能动,也不会说话。

  那她怎么可能还在?你以为后来过了多少年了?以常识而言,她不可能还活着吧。还是一开始根本就死了?更重要的是,

  这里是哪里啊?

  天花板垂下一条用来开关电灯的绳子。

  电灯熄着,只亮着一颗小灯泡。现在可是白天耶。

  现在是白天吗?

  黄色的灯光。天花板很暗,感觉薰得发黑。

  往下望去,是棉絮掉出一些的盖被。不管夏天还是冬天,都只有这条棉被。

  可是奶奶不是从来不会躺下吗?她总是直起上半身坐着,不是吗?根本不是生物嘛。重要的是,

  「你到底是谁?」

  老太婆把那张因老人斑而变得斑驳不均的脸慢慢转向我,目光涣散的深陷眼睛凝视着虚空,抽动了一下宛如巨大洞穴的嘴巴。

  嘎呣嘎呣嘎呣嘎呣嘎呣。

  是翠绿色的。果然是吃掉了。真讨厌。

  啊啊。

  怪东西追上来了。

  快逃。

  ①一种用淀粉拌入麦芽糖或砂糖并加以着色、套入模中干燥而成的糕点。

  ②原文中的「奶奶」(おばあちゃん),可以指称中文中的奶奶和外婆以及年纪较长的女性。

  6 十万年

  这么说吧,因为每个人都不一样,所以世界看起来也是各有千秋吧。即使夕阳看起来是蓝的,而且一直把那种颜色称为红色,对那个人来说,那就是夕阳的颜色,是红色。

  我经常想着这种事。

  也就是说,我经常怀疑我所看到的这个世界究竟是不是正常的?当然,我想是不会相去太远。可是细节呢?我不确定我看得到的东西别人也一定看得到,也无法断定别人看得到的我都看得到。

  或许我所见一切都是扭曲的也说不定。

  如果打一开始一切就都是扭曲的,岂不是就看不出不对劲了吗?

  我会经听说过这样的实验。

  让受试者戴上看起来会变成左右相反的眼镜。

  一开始受试者会混乱。向右边伸手,却碰到左边,走路向左弯,看起来却是向右前进。不是右撇子变成左撇子。右边一样是右边,左边还是左边,世界并没有变化,只是看起来相反而已。这似乎会让人相当困扰,连笔直前进都有困难。

  可是如果无论是睡是醒都戴着那副眼镜,

  人就会习惯。

  不是抓到诀窍了,或是靠直觉行动。

  据说是会变得看起来跟平常一样,右边还是右边,左边还是左边。是在哪里切换了吧。

  等到变成这样之后,再取下眼镜。

  结果左右看起来又相反了。

  明明没有戴特别的眼镜,看起来却是左右相反的。

  我怀疑人是不是天生就戴着这种眼镜?人戴着一副名为「自己」的眼镜看这个世界。这副眼镜是无法取下的,因为自己不可能变成自己以外的其他人。然后人把各自看到的扭曲、或是混浊、清澈、染色的奇妙世界视为天经地义地活着。

  接着就这样死去。

  没什么不方便的,不会造成任何困扰。

  没错,不会不方便,也不会困扰。可是,我总觉得很可怕。

  我只看得见我前方的景色,可是我的后面也有景色。我背后的人看着我的后脑勺,可是我不管怎么样都看不到那个景色,一生都看不到。我再怎么努力都看不到包括我的后脑勺在内的风景。尽管现在包括我的后脑勺在内的风景就在这陉。

  远方的景色看不到是没办法的事,被遮住的东西看不见也是没法子的事。

  可是明明是同一个时间、同一个空间的东西,为什么看不见?

  不……

  我也觉得,或许也不是看不见。

  从刚才眼镜的例子也可以看出来,自己看到的世界,只不过是自己认定自己看到的世界罢了。或许只要我能够认定我看得见自己的后脑勺,就可以看见了。

  一定可以看见吧。

  这么一想,我更怕了。

  我究竟是看到些什么,相信些什么?我一直认为理所当然、自以为无拘无东地生活着,但那只不过是我的一厢情愿。搞不好根本就不是这么回事,世界其实扭曲得更要厉害,只有我一人没有发现世界扭曲了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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