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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谈_[日]京极夏彦【完结】(31)

  可是却没有相反的情形。

  经常可以听到被光笼罩这样的形容,但我认为这是不可能的事。只要被光照到,就一定有影子形成。即便可以完全消除影子,我也不想置身在那种状态。太令人坐立难安了。无法忍受。搞不好我会疯掉。

  因为那里一定什么都没有。

  自己一定也会消失不见。

  无关于生死的行为和思想,我一定会消灭。

  我不想要那样,非常不想。

  所以我明明看不到,却想像纸门另一头是理所当然的真实世界。打开纸门的话,那里一定有檐廊,再过去是庭院,庭院前面有树木和围篱,再过去也有世界,绵延不断。

  无止境地延续下去,我这么认定。

  尽管另一头可能什么都没有。

  如果什么都没有,那一定很讨厌。如果打开纸门,那里却是一片空白,一定令人厌恶至极。踏进那白色的世界,自我消灭,那太令人厌恶了。虽然讨厌。虽然恐怖。

  虽然的确很可怕,但那只是种会很可怕的预感,仍然不是可怕的东西。

  那么,

  我想像纸门突然冒出人影的状况。

  有人。不晓得那是谁,可是有人。有遮蔽了光芒的存在。

  我觉得有点可怕。

  可是,

  只要打开纸门,一定就再也不可怕了。

  如果可以确认,只要确认就行了。

  我想像我打开纸门,

  假设那里有个难以置信的东西。

  有我完全想像不到的东西。

  比方说,

  一张巨大的脸。

  我想像。然后想到如果我能够想像得出来,那就不是想像不到的东西了。

  那种东西,

  不可怕。因为那可能是幻觉,可能是错觉。不,或许世上真的有那么巨大的人。任谁都无法断定绝对没有那种人吧。那样的话,它也只是在那里罢了,并没有什么好可怕的。

  虽然我可能会吓一跳。

  吃惊与害怕,我觉得有点不太一样。

  我不喜欢吃惊,也不希望发生讨厌的事。所以可能会发生讨厌的事情的状态,有时候会引发极度接近恐怖的感情吧。可是那与恐怖不同。

  如果说超乎想像这件事可怕吗?我也觉得不太对。

  那或许是很不可思议,或许是不熟悉的事物,但它既然存在,只要接受就行了。

  那么那仍然不是可怕的东西。

  即使那是无法想像的东西,也并不恐怖。既然它在那里,或者看起来像在那里,只要接受这个现实就是了。那么一来,它与普通的事物就没有任何不同,只是单纯的东西罢了。不管它多么诡异、多么丑恶,也就只是那样的东西而已。不管是喜欢还是讨厌,存在的东西就是存在。

  讨厌的东西,并不是可怕的东西。

  只要能够确认并且接受,另一头的东西一点都不可怕。

  不,

  难道,

  在确认之前,它都是可怕的东西?

  我试着这样想。

  只要确认了,不管它是什么都不可怕,可是确认之前就不同了。确认之前,它什么都不是。完全无法知道是人是狗是鬼是怪物。虽然可以预测,但无法知道。

  它或许是人。或许是狗。或许两边都是。有可能是人是狗是鬼是怪物,甚至是这些全部。在确认之前,它每一个都是,或每一个都不是。

  既然它们只能是机率的存在,就是不属于此世的东西。

  既然不属于此世,那就不可怕了吧?

  可是。我这么想了。即使不属于此世,那也不是多可怕的东西吧。因为我本身属不属于此世都很可疑了。

  啊啊,不可怕。

  不,所谓在确认之前很可怕,指的或许不是这样的事。

  如果纸门另一头的什么人突然杀过来,会怎么样?

  要是对方拿着刀子砍过来,龇牙咧嘴地咬上来。

  猛兽或杀人魔很可怕。心怀杀意的对象很吓人。

  那的确很可怕吧。虽然可怕,

  但还是有点不一样。

  为什么可怕?我思忖。

  因为要是受伤会很痛。因为人不喜欢挨疼。人之所以不喜欢挨疼,是疼痛有时候会致命。疼痛是通往死亡的入口。生物为了活下去,也就是为了不死去、为了回避死亡,学到了疼痛这样的感觉。

  没错。

  结果是怕死,理由似乎全都聚集在这点上了。

  对人类而言,所谓的恐怖,也就是死这玩意儿吗?死就是恐怖的真面目吗?

  人类毕竟是生物,而生物都是怕死的,只是这样罢了吗?

  在悬崖上失足。

  差点被汽车辗过。

  在高处晕眩,就是这种时候的心理活动的延长吗?

  我觉得这样非常无趣。

  恐怖是这样的东西吗?恐怖是生存本能展现的幻影吗?可怕的东西,是无异木头和泥土这类东西,是即物而无趣的存在吗?

  我觉得若真是如此,这结论还真是没意思。

  瞬间,纸门另一头掠过影子。

  是鸟还是什么东西飞过去吗?没听见声音。

  还是别打开来看吧。

  确认了就不可怕了。与其知道无趣的真相,倒不如不要知道。恐怖的真相就是死亡这种理所当然的结论,我不愿意承认。那样的话,内含着死亡而活的我,岂不是只能害怕自己了吗?

  更何况,如果死亡是生命终结的瞬间,那就是无了。

  如果把生并排在时间轴上,结束就只不过是最后的点;也就是没有质量之物,不存在于时间轴上的东西。

  不是那样。死总是与生同在,另一个世界与这个世界是重叠的,

  对于不知是生是死、两者皆是且两者皆非的我而言,死并非令人畏惧之事。我对生也没有执著。像这样重曝的我。

  只能害怕一半吗?

  我这样思考着。

  死,

  是可怕的东西吗?

  我思考,坐在和室正中央思考,我开始觉得似乎不是。

  一定不是的,我确信。

  我望向榻榻米。

  榻杨米的表面是蔺草织成的,每一根都有阴影。影子化成线条,光也化成线条,这些线条排列成面。蔺草与蔺草之间的缝就是榻榻米的纹路。杨杨米表面那无数的纹路其实是通到里面的。里面透过无数的纹路侵蚀到表面。

  假设从那些榻榻米的纹路,

  有非常小的人探出头来会怎么样?

  我想着这样的事。我凝视着榻杨米的纹路想像。

  那人非常小,所以我一定不会立刻就发现。

  榻榻米上散落着形形色色的东西,也积着灰尘,或许也有虫。那些虫的粪便、不晓得从哪里飞来的垃圾等等,杨杨米上一定掉了一堆这类小东西。与其说是掉,更应该说是附着。不管是用扫把扫还是拿抹布擦,就连用吸尘器吸,也绝对无法完全清除。

  因为它们会掉进榻榻米的纹路中,或飘到空中又掉落堆积,这类小东西要多少都有。所以就算我看见了那个小人,也不会把它当成人吧。即使它动了,也不会觉得那是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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