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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谈_[日]京极夏彦【完结】(6)

  被牵引似地下了庭院。

  七年前,

  我捡到手,然后对妻子完全失去了兴趣。我不是讨厌妻子了,只是觉得她对我无所谓了。我开始对妻子变得简慢,也不再为她生气或悲伤。取而代之的是,我也完全不再对她妥协让步了。

  那天晚上,度过甜美的时光后,我将那只手,

  放回了原来的地点。

  盖上泥土,放上石头。

  将一切恢复原状。

  我穿上拖鞋。

  拖鞋还很新,不是那时候的拖鞋吧。之前的拖鞋怎么了?拖鞋应该撑不了七年。那时候拖鞋好像就已经相当旧了,没办法的事。坏了就完了。

  只能丢了。汽船的老人也死了,一定是的。

  从这家旅馆回去后,三年后我离家了,然后再过了一年。

  三年前,我和妻子正式离婚了。

  我连妻子的脸都不怎么想得起来了。

  细节却记得很清楚。

  像是无聊的话,背上的痣。

  动作、声音。眼皮、耳朵的形状。

  这些细节我记得很清楚,但妻子这个整体的存在在我心中已经无法构成一个人形了。

  与妻子的回忆只是暧昧的记忆,对妻子的回忆只是片断的记忆。

  不,那些都无所谓了。

  我站在苏铁旁。

  眺望池塘的水面。

  旁边堆着石子。

  沙,我踏出一步。

  再一步。

  垫着脚尖。

  是这一带吗?

  是这个吗?

  这块石头。

  我捏起石头。

  挪到旁边。

  啊啊。

  是手。

  我握手似地握住那只手,把它牵起来。

  毫无抵抗,因为它没有手臂也没有身体嘛。

  暌违七年,我捡起手来。

  啊啊,好久不见了呢。

  我把手按在脸颊上。

  冰凉的女人体温。

  是活生生的。

  真是太好了。

  想到再也无法搭上那艘汽船,我不禁有些怅然。

  2 朋友

  我漫步在没什么色彩的路上。

  天空是白的,建筑物是黑的,路是灰褐色的,放眼所及,一片寒怆。

  沿路耸立的电线杆看来好像也比一般的细上不少,而且黑得有如烧剩的火柴棒。纵横交错的电线被天空的白映衬得盆发漆黑。烧剩的火柴棒维持着等间隔竖立,看上去就像画技拙劣的学生画的透视图一样,只呈现出虚假的远近感。

  不晓得通往哪里,道路前端遥不见底。

  可是这个城镇并没有多大。只是我不熟悉这里,才会觉得遥远,其实应该一下子就可以走到底了。不,说走到底,我也不晓得会走到哪里;再说道路并没有终点可言,所以这样说并不正确吧。没有目的地,就不会有抵达这个概念。

  走着走着走完的话,这个城镇就结束了,如此而已。

  不过就算这个城镇结束了,我也不会晓得它结束了。即使途中走进了邻镇,我也不可能区别得出来。我不是一边确认地址一边走,就算确认了,外观看上去也没有任何变化吧。就算走进另一个町,街景也不会因此突然染上色彩。

  景色不会像黑白电影结束,开始播放起五颜六色的广告那样一百八十度大转变。

  肯定没有什么变化的。

  况且我并不是走在地图上,地址对我并没有什么意义c

  管它是一丁目还是二番地,不管去到哪里,一样都是陌生的街景。换句话说,我只是透过此刻身处的地点来认识这个城镇,那么不管去到哪里,都是这个城镇吧。这个狭小的城镇大概永远不会结束。

  那么这虚假的远近感也不能算是错的。不管再怎么前进,消失点都只会不断地往前栘。

  路幅不窄,但又算不上多宽。

  车子也不少,但不至于让人觉得吵。

  也有店铺。

  路上挂着红色、黄色等五颜六色的招牌;尽管瘦弱,但也有行道树。因此个别来看是有色彩的,但或许它们彼此互相抵消了,或被空气的滤镜给淡化了,整体看起来就像是黑白的。

  也有行人。

  竖耳倾听的话,也听得到话声;但就算听到了,也只是一堆不明所以的杂音,与车子驶过的声音没什么分别。别说是日本话了,我甚至听不出那是人话。是混合在风声、脚步声中才妥当的声音,简而言之,就是该被归类为杂沓的声响。

  没有任何意义。

  狭窄却无边无际,清澈却灰蒙蒙,杂乱却又闲寂。

  相互矛盾。

  一切都是主观问题吧,所以才会那么矛盾。况且我对时间的感觉变迟钝了。我走了多久了?我似乎已经走了整整一天,但回头一看,车站还在视野内,所以或许我还没走上几分钟;感觉太阳好像差不多要西下了,但一定还不到中午。

  从各种角度来看,我对空间的感受也一定麻痹了。

  即使如此也无所谓。

  无论是就这样走到入夜,还是现在立刻折返回家,还是前往其他城镇,或者就这样一直站在这路边,也不会有人说什么。

  今天的我是自由的。

  自由真是无趣。

  我从来没有请过有薪假。好几次都没有用掉年假,年度就结束了,结果被公司提醒。我不是特别热爱工作,也不是忙到没空休假。

  我很普通。

  在工作方面,我觉得我很普通。我只是就算休假也不能怎样,所以才没休假罢了。就算休假,要是忙于其他事情,反而会比上班还累;如果什么事都不做,就只是无聊得发慌。别人总叫我偶尔也该闲一下,可是我实在不懂什么叫闲一下。

  无论是肉体还是精神上的疲劳,我只要休息一个晚上就能恢复。虽然有时候会连续加班或假日上班,但也只要休息个一天就够了。要是休息更多,只会教人焦急,反而难受。

  我也和其他人一样都会碰到业务上的问题、人际关系的压力,不过这些也不是休假就可以解决的。姑且不论辞职不干,就算休假个几天,也只是把问题往后延。工作愈是难熬的时候,对我来说休假就愈教人痛苦。

  换言之,我在工作方面很普通,却很拙于休假。

  所以将近二十年来,我始终被时间与空间束缚着。

  话虽如此,我也不觉得自己比别人更一板一眼、生活规律。我会迟到,也会请病假。身体不舒服的话,也会早退。可是迟到和早退,无疑都是因为有上下班时间才会发生的概念。今天比平常更晚、比平常更早—这里说的平常,就是束缚我的时间。上班前直接去找客户,跑完外务直接回家—这也是以在职场与住家往返的行为做标准才会出现的说法。

  有基准才有脱轨,没有基准,就无从脱轨。

  假日没有基准,没有午休也没有下班时间。

  不管做什么或不做什么都无所谓,所以无聊。我长年来不愿意休假,就是这个缘故。什么悠闲、自由,这些词汇的意义,对我而言实在太陌生。

  今天的我是自由的。

  我请了多达三天的假,造访不怎么熟悉的城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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