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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谈_[日]京极夏彦【完结】(8)

  抬头仰望,天空也只是一片白。

  白色的天空划过几条黑线。

  是电线。线的途中更加漆黑的一团是,

  乌鸦。

  乌鸦呱呱啼叫。

  乌鸦这生物究竟可以活上几年?都会的乌鸦全都身形巨硕。而且我从来没见过小乌鸦。我看过事故死掉的乌鸦尸体,但也不是所有的乌鸦都死于非命吧。想想在路上看到的乌鸦数量,就觉得尸体太少了。

  说起来,乌鸦都栖息在哪里?

  有首童谣叫「七岁娃儿」①。

  那首歌的歌词说,乌鸦的老巢在山里。都市里没有像样的山,但绿地倒是不少,所以它们是盘踞在那类地方吗?或是悄悄地藏身在人类生活场所的各个狭缝?

  希望它们的巢是在远方。

  在那里悄悄地诞生,悄悄地死去。那样比较好呐。

  我这么想。

  虽然矮,但这一带也有山,那只乌鸦或许有家可归。

  我呢?

  我要回去哪里?我是造访这个城镇?还是回到这个城镇?

  回到陌生的场所……

  我感到有些虚无飘渺。

  我的日常必须借由被时间和场所束缚才得以成立,就像隔着网子啄食垃圾的都会乌鸦一样吧。可是我就算想回去,也无处可回。

  我回到的这个地方,是不会见过的陌生埸所。

  这里不是我的巢,这里不是我该死的地方。

  我只是误闯此地罢了。

  说起来,我真的在这个城镇住过吗?

  相似的城镇到处都是,每个地方的风景都差不多。市町村合并后,土地的名字也变了。或许是我搞错了。不,我一定是搞错了。

  我从来没来过这种地方。

  振翅声。

  乌鸦飞走了。

  道路奇妙地蜿蜒,在前方分又成两边。

  人家之间的间隔逐渐拉开了,我选择了上坡路。

  移动至少比停步要好多了,总能去到什么地方吧。

  有块像森林的地方。是学校。大概是国中的后面。我后来搬家了,不过大部分的同学都进了这所国中吧。我也因为怀念陪我玩耍的毕业生,跑来这所国中好几次。

  这里真的……

  是我住过的城镇吗?

  我在这里回头了。看似歪斜的人家,扭曲的下坡,小河。

  黄色的花朵绽放着,衣物晾在外头。砖墙。

  像是烧剩的火柴棒般的细瘦电线杆伫立着。

  电线杆旁,

  站着森田同学。

  森田是我朋友。

  我在小学三年级的夏天搬到这个城镇。转学生的我第一个交心的朋友,就是森田。

  森田块头很大,马力十足,但不是个运动健将,个性也不活泼。绰号阿森的他总是垂着头,却又会轻声细语地说些好笑的事。一样有点阴沉的我,敏感地注意到他那绝对无法传给全班听到,小声却幽默无比的玩笑。

  上了四年级后,我们也是同班,很快玩在一起了。

  说是玩在一起,彼此之间还是有点距离,但那微妙的距离感相当惬意,我经常和森田混在一起。上了五年级以后,另一个叫田代的男同学加入我们,我们几乎每天都三个人玩在一块儿。

  六年级快接近尾声时,父亲决定调职了。我对镇上并没有留恋,但要与两个朋友分开,教我难过。

  田代进了这所国中,但森田说要去读某处的私立国中。

  三人各奔东西,就此杳无音讯。

  我和森田再会,其实是三年前的事。

  令人吃惊的是,森田就住在我现在住的公寓不远的地方。

  森田说他住的是公司宿舍。

  森田大学毕业后立刻就出社会了,后来就一直住在那里。

  我并没有马上就职,而且中间换了两次工作。现在的公寓我是在七年前租下的,换句话说,森田在那里住得比我还久。

  我们在街上巧遇,但森田叫住我之前,我完全没认出他来。

  我们都近三十年没见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我纳闷着,森田是长这样的吗?

  我记忆中的森田是小学生,当然会印象模糊。可是对方好像立刻就认出我来了。

  森田知道田代的连络方法,所以我们三个人真的是久别重聚,重温旧梦。

  我们连续见了三次,每次见面都一路喝到早上。

  后来暂时疏远了一阵子。

  因为森田工作忙起来了,我和田代后来也见了几次。去年年底,我们三个众了第四次,办了类似尾牙的活动。我们聊起小学时代的种种,同样的事说了一递又一递。

  聊过之后才发现,我们三个与这个城镇都没什么缘。我小学毕业以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田代也在国中毕业后马上搬走了。森田的老家在这里,所以他每年都会回来一次,但除了老家以外,他哪儿都不会去。因为有工作,所以也不会久留。

  ——那么下次我们三个一起回去吧。

  这话是我说的,还是田代说的?

  没错。

  所以我才会过来,不是吗?

  过来这里。

  森田小时候块头很大,但现在倒也不是如此。他瘦了,白头发也变多了。总是低着头这一点还是一样,但他变得不太笑了。

  这是当然的,我们不再是小孩了。

  能够天真无邪地开怀大笑的时期并不长。

  森田在又黑又细的电线杆旁垂着头站着。他穿着朴素的灰色马球衫搭褐色长裤,光脚趿着黑色拖鞋。那身配色与这个褪了色的城镇十分相衬。

  脸部一片阴影,看不见表情。

  反正一定是面无表情,那家伙总是这样。

  以几乎听不见的声音,窸窸窣窣地,

  说些好玩的事——他总是这样。

  一本正经。

  森田一动也不动。

  在电线杆的阴影处垂着头。

  看也没用。

  我心想,转身背对森田,往坡道走上去。

  不久后,国中周围的栅栏开始出现了。就这样沿着栅栏绕过去的话,可以走到学校正门吧。

  这我倒是记得。可是我并不想去什么怀念的地方,所以故意绕向旁边,进入陌生的道路。那是一条我毫无印象的路。有篱笆的人家、庭院种着大得夸张的巨树的人家、外观几乎与民宅没有区别的牙医诊所。以前有这样的建筑物吗?有吧。

  我才不晓得。

  又来到宽一些的路了。

  一辆小卡车似乎引擎出了问题,正隆隆作响,老太婆和中年男子在一旁手足无措。路边立着一根写着「美味拉面」的旗帜,但我看不到哪里有拉面店。

  简直像在看电影似地,

  毫无印象。

  可是不知为何,我记得地面的模样。

  如果垂着头走,不知为何就会感到怀念极了。

  我不经意地抬头,看到一家咖啡厅。上面挂着一块店名毫无创意的招牌:佐藤咖啡。我觉得有点累了,便推开咖啡厅的门。那不是自动门,而是粗犷的木框上嵌有玻璃的门。

  叽,门发出倾轧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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