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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鼠之槛_[日]京极夏彦【完结】(201)

  “很简单,你在一开始就自报姓名了。”

  “哦?贫僧是在何处自报姓名的?”

  “杀害小坂了稔的时候。我见了今天原本要在仙石楼指认凶手声音的按摩师尾岛佑平先生。他的双眼失明,还劳烦他过来,结果却让他白跑一趟。那位尾岛先生说,疑似凶手的那名僧侣说道,渐修悟入终归是件难事。”

  这我也听说了。

  “哦?那又如何?”

  声音变了,语调也不同。

  “没有如何。渐修悟入——说到渐悟禅,那就是北宗禅。北宗禅在奈良时代由唐僧传人日本,却完全没有在日本扎根。日本现在的禅,全部都是源自于南宗禅的流派。换言之,全部都是顿悟禅。这样说的话,凶手既非临济僧,也不可能是曹洞僧了。更何况这不是僧侣以外的人会说的话,如此一来,可能性就所剩无几了。在北宗衰微之前能够将渐悟禅传至本朝的,以时期来看,最澄与空海算是极限了。不过不是最澄,那么空海所带回来的禅,不就是北宗禅吗?如果明慧寺是与空海有关联的禅寺,那么守护这里的人,所传递的应该就是北宗的渐悟禅了,那么名字的读音与北宗之祖六祖神秀相同[注]的你……”

  “了不起、了不起的领悟!”仁秀以铿然有力的声音说道。

  “啊!”今川大叫出声,“原来……那就是你吗?”

  “没错,前几天在理致殿与你对话之人,正是贫僧。赵州狗子之领悟,着实精彩。”

  “今、今川,没有错吗?”山下只是惊慌失措。

  完全失去了威严的觉丹问道:“仁秀……不,仁秀师父,你、你究竟是什么人?真、真的就像这个人说的……”

  “贫僧就如同这位先生说的,承袭了代代守护此山的仁秀之名号也。”

  “继、继承北宗禅……?”常信的声音在发抖。

  “吾等并未标榜北宗,原本并无宗名,无南亦无北。除佛弟子之外,本来无一物。”

  “那空海是……”

  “虽如此传说,却是无所谓之事。吾等法脉自六祖神秀起师徒相传,承袭至今。无论开山者是谁,皆无关系。”

  觉丹深深叹了一口气。

  仁秀述说道:“过去,智稔和尚初次造访时,贫僧初届不惑之年。智稔和尚看到贫僧,大为惊讶,贫僧这身模样,也难怪他,而贫僧也大感吃惊。前代经常下山访里收购书籍,此外还有代代继承的众多禅籍,因此贫僧徒有许多知识;然而贫僧年逾不惑,才初次见到除了前代以外的僧侣。智稔和尚将贫僧比喻为白幽子,大为骇异。”

  “所以,你、你和智稔老师是……”

  常信困惑极了,十七年间共住于同一座寺院,常信却无法看破这名老人的真面目。

  “智稔和尚说他已大悟数次,小悟无数,贫僧无法理解其境涯。因此贫僧除了初会,再也没有见他。”

  “但是智稔师父说他来过好几次。”

  “即便他来,贫僧亦不见,贫僧不知道他来过几次。其后,在那场大地震之后,泰全师父来了,然后就这么不走了。”

  “后来我和了稔就进来了……”觉丹垂下肩膀,把手按在额头上,露出极为难受的表情。

  可能是在这座山里度过的二十五年的时间一口气压了上来吧。

  京极堂问道:“了稔和尚知道你的真面目吗?”

  “应该不知。”

  “仓库的事呢?”

  注:神秀(jinsyuu)与仁秀(jinsyuu)的读音在日语中是相同的。

  “他自己私下在调查吧。不过贫僧自它在地震中崩落后,未曾再访,也未寻找,因此也不知道它埋没在何处。”

  “没去过?可是《禅宗秘法记》不是放在里面吗?”觉丹用卑俗的口气追问。

  仁秀口齿清晰地回答:“那种东西不过是纸片,不过是书写无用文字之物罢了。执着于斯——愚昧矣。”

  觉丹的头垂得更低了,立场完全逆转了。

  “仁……”山下似乎总算振作起来了,“仁秀先生,那个,可以请你坦白一切……”

  警部补说道,从内袋里掏出记事本。“如果你是凶手,我就非问不可了,因为我是警官。”

  “你杀了小坂了稔吧?”山下问,仁秀深深点头。

  接着仁秀淡淡地述说:“了稔师父在那一天,早课之后来到贫僧的草堂,待到黄昏时分。”

  “他在你那里吗?”

  “没错,而他这么说了。”

  ——仁秀,这次啊,这座山或许会被卖掉。那样一来,你就得离开这里了,那样你会觉得很困扰吧?

  ——是啊、是啊,很困扰啊。

  ——所以为了买下这块土地,我想卖掉某样东西。我以前从智稔老师那里听说过,不过你从一开始就住在这里了,你应该知道吧?就是这座寺院的大仓库。那座仓库滑下悬崖,被埋起来了。我想要卖掉那里头的东西,然后用卖得的钱,买下这里。我没有其他可以拜托的和尚,你可以帮我忙吗?

  “那么了稔和尚给我的信里所写的所谓不世出的神品,指的就是那些书吗?”今川击掌说道。

  “贫僧因为有田里的工作,告诉了稔师父农事完了后可以帮忙,便离开了,但回来一看,了稔师父还在那里。然后他要求贫僧同行,贫僧便同行了。”

  “穿过觉证殿后面吗?”

  “正是。”

  “而那一幕被托雄看到了啊……”

  叫二秀,你在这里待了多久了?

  ——连数岁都无意义之久。

  ——这样啊,我待了二十五年,二十五年间,我一直做着蠢事。你虽然不是和尚,却有学识,你知道悟这东西吗?

  ——小的离那般佛境界甚远矣。

  ——仁秀,虽然你这么说,但你不可能只是只老鼠。

  ——哦,老鼠指的是什么呢?

  ——智稔师父在过世前,曾经提到你的事,他说你是白幽子。

  ——小的并非悠游仙境般优雅之人。

  ——这样吗?我在这座山里建了一座牢槛,你知道为什么吗?

  ——完全不知。

  ——是吗?我啊,建了一座牢槛,是为了要让牛逃出牢槛。然后我总算捕捉到它了,我啊,现在正在得牛之处。现在才要开始,所以绝不能让这块土地被抢走。而且大学也要派人过来。

  ——牛吗?

  ——是啊,牛。

  ——那么,那头牛在哪儿?

  ——就在这儿,而它已经不在了,我知道自己就是牛了。昨天,我豁然大悟了。好长,我花了二十五年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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