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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鼠之槛_[日]京极夏彦【完结】(23)

  “还是有可能没注意到,今川。而且……对,或许和尚完全被雪给埋住了。下午太阳露脸后,雪融化才出现的。”

  “之前有那么大的雪堆吗?”

  “是一片雪白。不是说雪中白鹭,暗夜乌鸦吗?没有注意到雪堆,也是情有可原。”

  这……

  有可能吗?鸟口离开檐廊,避开员工,移动到大厅后,再一次来到室内走廊。是他第一次看到这个房间的视点。

  “可是医生……”刚才的女佣的声音传来,“再怎么说这都太恐怖了吧?要是就像医生说的,岂不等于我在尸体面前运送膳食,医生你们也边眺望着尸体边用餐吗?医生是这个意思吗?我倒是没看见那么大的雪人呢。”

  员工喧嚷起来。发言的女佣也苍白了几分,双手按住了脸颊。

  鸟口望向相机。

  久远寺老人的嘴巴瘪成“乁”字形答道:“阿鹭,这个世上并非看得见的就是一切。人类的眼睛啊……”

  “医生的高见很有道理,不过还是不对。”

  “啊?”

  镜头中的人们同时回过头来。

  中央是巨木,前面露出和尚的上半身。

  久远寺老人用一脸奇妙的表情质问:“你、你……叫鸟口是吧?你刚才说什么?”

  “哦,我刚才在这里拍了照片对吧?我现在站在相同的地方,以相同的姿势看着相机……”

  “噢,然后呢?”

  “从这里的话,不管怎么样都会看到和尚的头。换句话说,和尚会被拍进照片里。但是我刚才可以完整看见那棵大树的御冬用稻草,而现在树的侧面却被那个和尚遮去了大半。再说,如果当时的积雪盖住了那个和尚,树干应该也会有一半被遮住看不见才对。”

  “噢噢,这样啊。那……”

  久远寺老人和女佣一样,用双手按住脸颊,然后“啪”地拍了一下额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就算人的眼睛不能够信任,也无法瞒过机械。镜片是透明的。这不是念力摄影,所以不会拍到不存在的东西,存在的东西就一定会被拍到。总之只要显像就可以知道,至少拍摄的时候是没有和尚的。”

  “可是,但是……”

  “那样的话……”

  “啊啊——”

  突如其来地,鸟口的右后方传来裂帛般的尖叫。转头一看,一名娇小的女子僵立在原地凝视着庭院里的和尚。小个子的女子穿着令人错以为是丧服的黑色上衣和黑裙。或许是在那片黑色映衬下。她的脸色苍白得犹如白蜡。

  “呃,你是……饭洼小姐?”

  女子崩溃似的倒在走廊。

  根据传闻,这便是只有知情者才知晓的“箱根山连续僧侣杀害事件”的开端。

  据传若迷失于其山,时罕遇魔物。其形为妖冶童女,以清冽歌声吟唱。

  “檐廊边缘碎裂处

  以观音赐予之指

  轻轻触摸

  数千佛陀碎裂处

  十万亿土寂宵时

  微微扎刺

  成为猴儿,去往山间

  成为蟹儿,去到河间

  成为人子,燃烧于烦恼的炉灶间

  化做飞灰

  泪涟涟复过今日

  如是佛子该如何

  爹爹娘娘请原谅

  今日碎裂,明日也碎裂”

  有时仅闻其声。歌声不知来自何处,回荡不知所去。有时立时歇止,长则续歌如下:

  “洗手处旁蕺草叶

  蜗牛缓缓啖地藏

  西方净土简素晨

  光头小僧裂两方

  成为神子,无须置身此世

  成为鬼子,无可置身此世

  成为人子,被装进烦恼的皮囊里

  抛入水流

  雾茫茫夜也将明

  如是佛子该如何

  爹爹娘娘请原谅

  今日蜗牛,明日也蜗牛”

  据传其歌听似童谣,亦似和赞[注一],听似古旧,亦有新意。虽如胡唱,却绝非如此。大抵以此曲终结,然听至末尾者无几。

  “错弄释迦堂教示

  涌现千千万佛陀

  千千万佛陀

  涌自那碎裂尖刺

  蜗牛之职不过是

  今明之职俱皆是

  闭入壳中佯不知,佯不知”

  亦云此歌尚有续,其内容漠然无所定,非余所能知晓者。

  告余此事者,以仙石原村川村某人为首,不下十余人。起至昭和十五年,至本年昭和廿七年,前后历经约十二载。

  过去曾闻数人谈及此事,姑且记之,中隔大战,忘却已久。近年复闻众多相同之体验谈,时隔虽久,其内容几无二致,令人惊奇,故重记于此处也。

  岁月流转,听闻山怪之姿未老,仍为垂发童女。此若非所谓大秃[注二]耶?又,逢怪者所闻妖异之曲,其词其音,时隔已久,犹与过往同,知悉此事时,因其不可思议,惟惊叹无语。经此长久,仍有多人遭遇相同之山怪,究竟何故?世间虽有众多怪谈奇谭之类,余确信此乃真奇谈也。

  昭和廿七年十月十四日

  笹原樱山人记

  注一:一种佛教歌曲,以和语赞颂佛祖、菩萨、教法等的偈颂。

  注二:大秃为日本传说妖怪之一,其身形犹如年幼童女,身着和服,留着刘海平齐的短发。

  大秃——今昔画图续百鬼·卷之下·明

  世有彭祖,岁七百余犹有稚龄之相,人以慈童称之。此非大秃也。

  那智、高野山中有寿高面恶之辈,名作大秃,以其头秃齿豁故。

  02

  我自孩提时就喜欢过年,一近年终,便会毫无来由地兴高采烈起来。

  年长之后,自然不再如此。然而最近不知为何,或许是多少感染了这股脱离日常的氛围,我时常注意到自己的心情有些乐陶陶的,每到这种时候,我就会感到既怀念又难为情。

  是以等待过年的十二月心情,现在已经近似引颈期盼与老友再会的心境。只是,即使是与朋友的邂逅,无论阔别多久,一旦真正聚首,几乎也不会有什么特别的感慨;而新年这玩意儿也像这样,真正到了过年这一天,也只不过是个和往年一样、一如既往的普通早晨。

  即使如此,过年就是过年。

  在无意义的喧嚣中,穿着和平常不太一样的衣裳、吃着和平常不太一样的食物,然后总算有那么一点过节的心情。其实只是这样,就足以让我兴奋好久。今年也不例外,在我还没有脱离所谓新年喜庆的余韵时,门松[注]早已收了下来,我被独自遗留在社会之外。

  注:日本在新年为了迎岁神而装饰于家门口的松枝。

  上班族的话,有收假上班这种巧妙的区隔,还不必担心;但是从事写作这种醉生梦死的工作,就不会有规律或戒律这类外来的规范,无论经过多久,就是等不到一个段落。当然我自己也明白,这与其说是因为我从事的工作,不如说出于我自甘堕落性格的成分更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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