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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鼠之槛_[日]京极夏彦【完结】(6)

  ——是禅画吗?

  今川对书画类的东西不太擅长,对于书画的时代和主题也不甚明了。如果留有署名的收藏盒还好,但光是看,他完全无法判断其价值,顶多只能看出装裱的好坏。挂轴的侧边虽然有些脏污,但整体应该算是相当精致。可是不了解最重要的一点,即画本身的价值,也是枉然。今川又不是裱褙师,对裱褙估价也没有用。

  今川托着腮帮子,更进一步注视挂轴。

  思考的时候,今川会露出一种着实奇怪的表情。

  在旁人看来,那完全就是忘我的状态。

  即便不作此表情,今川这个人原本就生着一张独特的脸。

  所有认识他的人,皆异口同声说只要见过他一次,就绝对不会忘记。他的长相就是如此奇特。

  今川绝不肥胖,但是乍看之下却觉得他又矮又胖,说好听便是威严十足。最能够象征他的威严的,就是那个雄伟的酒桶鼻。鼻子上是一对硕大浑圆的眼睛,更上头则是有如蚰蜒[注三]般粗浓的眉毛。嘴唇略微松垮而厚实,围绕着它的胡须也同样浓密。但今川几乎没有下巴,而是从嘴唇下方画出平缓的曲线,就这样一路延伸到颈子。脸上的每一个部位都过度宏伟,形成了一种十分夸张的长相。若是年逾不惑,应该会变成一副极为沉稳、韵味十足的大商人容貌,但是现在却只显得青涩。

  在沉思当中,这张脸孔变得更加松弛了。

  今川就这样过了十分钟。

  注三:一种节足动物,与蜈蚣同类,有十五对脚,呈黄黑色。

  然而,终究还是看不出价钱。

  今川接着给壁龛中的壶和眼前的矮桌之类的物品估价,却都无法作出确实的判断,最后他对这徒劳的游戏感到厌倦,走出了房间。

  走廊被擦拭得光亮无比,窗外可以看见前庭。虽然还无法掌握旅馆的整体构造,但是他知道这座庭院并非楼下大厅面对的风雅中庭。景观完全不同。抵达旅馆的时候,今川应该经过前庭,却只对巨大的垃圾筒留下了印象。

  今川蓦地回头。他看见装饰在走廊尽头处的壶,看起来年代相当久远,而且昂贵。就算远远地看也知道。

  ——信乐烧[注一]吧?不,是常滑烧[注二]。

  注一:信乐烧是滋贺县信乐地方生产的陶器,质地粗糙,以赤褐色为多。室町时代以烧制茶器闻名。

  注二:常滑烧指爱知县常滑市附近出产的陶器,于平安末期开窑,在镰仓时代达

  与书画相比,陶瓷类算是今川比较擅长的。只是他无法估价。光是说“好像很古旧”、“好像很贵”,门外汉也办得到。就算明白它的好,可无法换算成金钱就没有意义了。

  今川雅澄是个初出茅庐的古董商,到现在都还无法信心十足地估价。

  ——不过这应该是很不错的东西。

  总而言之,这家旅馆——仙石楼中的一切什器,都是价值不菲的古董。今川虽然不懂,却这么判断。说起来,建筑物本身几乎就是个古物了。

  今川走下楼梯,穿过走廊来到大厅。面对庭院的宽阔大厅里,一个老人孤零零地坐着。

  景象与昨日简直如出一辙。这几天来已完全熟悉的老人,似乎依然和昨天一样,茫茫然地眺望着庭院。老人头顶完全光秃,轮廓是一团浑圆,所以若是逆光看去,真的无从分辨老人正面对着哪里。不过今川认为既然老人昨天是在看庭院,今天应该也是如此。

  “早安。”

  “噢,是你啊。”

  不出所料,老人正在看庭院。他看见今川,高兴地破颜微笑。

  从外表看来,老人感觉已近七十,但是他似乎出人意表的年轻。硕果仅存的一些鬓发几乎全白了,与此相对,老人的容颜丰厚而且红润。

  今川对这名老人很感兴趣。他看起来不像客人,却也不是旅馆员工。从他的口吻判断,也不像是旅馆老板。他只在日用浴衣上穿了一件棉袍,无所事事,就这么悠闲地待着。

  “你……”老人突然用倒了嗓的声音说,“你看起来不像是来泡温泉疗养的客人呢。恕我冒昧,你是来做什么的呢?”

  老人用独特的腔调问道。看样子,就像今川对老人抱有疑问一样,老人也对今川感到疑惑。

  “哦,我是来做生意的,约好的客户却迟迟未现身。”

  “生意?何必约在这种箱根的深山里头谈生意呢?同样是箱根,也有许多交通方便的地方啊。像元箱根或是汤本——不,这一带的话,山脚下也有许多温泉旅馆啊。”

  “不,这里是对方指定的。他吩咐我在这里等待,所以像这样等了五天之久。”

  “干等了五天啊。指定这种地方作为商谈场所的客人虽然奇怪,到鼎盛。风格朴拙,多生产大型生活用品。跟那种人做生意的你也是半斤八两哪。反正不是什么寻常生意吧?”

  “不寻常,极不寻常。吩咐我在这里等的,可是位和尚呢。”

  “和尚?”

  “我在等一个和尚。如此罢了。”

  “如此罢了?”

  “如此罢了。哈哈哈。”

  今川以无意义的笑声结束话题,告诉老人自己的姓名与职业。老人知道今川是个古董商后,有些不可思议地侧了侧头,报上名来:“我啊,名叫久远寺嘉亲。”

  久远寺老人说他是这家旅馆的常客,战前几乎每年都来造访。但若问他现在是否也还是客人,情况又有些不同了。他现在似乎是以“旅馆食客”这种奇妙的身份待在这里。

  “说好听一点,是抛弃了都市的生活,但说穿了就是在东京待不下去了,形同放逐。与其说是隐居避世,更像是出奔京城,落荒而逃哪。”老人说着空虚地笑了。

  然后他转向今川问道:“你没听说过我吗?”

  今川回答没听说过,老人便说“这样啊”,偏着头缩起下巴,简单地述说自己的身世。

  久远寺老人原本是丰岛的一个开业医师,在某起事件中失去了家人,也无法再继续执业,于是将医院及财产悉数处理掉,几乎是被驱离似的离开了东京。久远寺老人不知何去何从,结果在此落脚,如今已经过了两个月。

  “说是场骚动,那的确是一场大骚动。话虽如此,也只占了报纸一小片篇幅。即使是影响我人生的重大事件,对世人来说也不过是起小事件罢了。不知道的人也很多吧。嗯,应该很多吧。”

  老人呻吟似的说完,明白了似的点点头,更加缩起下巴,这次用吟诗般的口吻问:“你是个古董商啊?做很久了吗?”

  “很短。”

  今川自知这是个奇怪的回答,他一边难为情地笑着,一边坐到老人身旁。

  老人拿起堆在身旁的柔软坐垫,在榻榻米上滑也似的推向今川。

  今川跪坐在坐垫上,顿了一下后,开始述说自己的来历。

  因为今川感觉老人的眼神在要求自己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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