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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鼠之槛_[日]京极夏彦【完结】(82)

  鸟口作出不晓得是补充还是搅局的发言。益田瞥了一眼鸟口,稍微拉长了人中部位,继续说道:“嗯,是啊,也有这种的。可是那种程度的动机,还算是在我们的常识范畴内。但是这次的情形,我怀疑是否可能完全不符合其中的任何一种。”

  “噢,警方是希望了稔师父在下界包养女人,不仅如此还花心,结果事情败露,包养的女人嫉妒之下杀害了稔师父;或者是被了稔师父逮住了把柄的什么人,把这个碍事的臭和尚给收拾掉……”

  “也不是希望啦……”

  不,益田应该是如此希望。

  我这么觉得。

  因为这对益田刑警来说——不,对警方来说也是最轻松、最容易让世人接受的一类理由。

  然而实际上,没有任何犯罪是在如此明确的动机下被严肃地实行的。特别是杀人事件,几乎都是突发性的、痉挛的。而所谓动机,事后怎么样都可以编出个像样的说词来。

  我通过几桩事件,学习到了这一点。

  凶手若是毫无理由地杀人,被害人那一方的亲属是无法接受的吧。当然,社会……不,凶手自己也会觉得不对劲,所以事后再编造出所有人都能够接受的动机,向每一方妥协,如此罢了。无论如何都无法妥协的时候,就会被贴上异常的标签。京极堂总是批评说,这是将这些行动和犯罪当做污秽加以净化驱除的愚昧行为。我一开始对朋友的说法感到有些抗拒,但是现在已经能够相当干脆地接受了。

  益田有些踌躇地继续说:“如果这类平凡的动机大错特错的话,不尽早修正轨道,就无法期待事件能够早日解决了。就像鸟口先生刚才说的,这要是狂热分子犯下的罪行,那么不知道那个狂热分子所信奉的事物的真面目,就找不到解决的线索,所以我想知道这一点。有没有什么只有禅僧才会有的动机呢?”

  “只有禅僧才会有的动机啊……”

  老师把脸仰向天花板,原本就已经昏暗朦胧的脸完全融入黑暗了。

  “没那种玩意儿。”

  “没有吗?”

  “哈哈哈,我不太了解什么叫做只有禅和尚才会有的动机哪。很难想像会有这种东西。而且也不晓得下界是否有人对了稔师父怀恨在心。那个人在底下的生活,老衲等人没有一个人知道啊。所以或许会有什么相关人士拥有你刚才说的动机——像是怨恨了稔师父,或憎恨了稔师父,但是啊……”

  “但是?”

  “假设凶手是个打翻了醋坛子的女人,那为什么会把遗体丢到树上?”

  “女人应该没办法吧,所以说……”

  “非也,非也,问题不在这里。女人没办法,那禅僧就有法子——我不是这个意思。就算是和尚,也不会把尸体往那种地方扔。没道理说因为是禅僧就会做些怪事,也没道理说因为是禅僧就可以做怪事。所以不可能有什么只有禅僧才会有的动机。”

  “不可能吗?我刚才听了临济大悟的故事,总觉得很有可能呢。”

  “所以方才老衲说的话啊,意思是不管过着再怎么样令人意想不到的生活,也不等于没资格当一个和尚,或者花和尚统统该死——是这个意思的。”

  “完全相反?”

  “没错。不管是踢是打,或不遵守戒律,或一般人认为过分的行为,从修行的观点来看,也并非不好的事——是有这样的情况的。就算在修行者以外的人看来相当地自甘堕落,但是在这座山寺中,有时候也并非多么稀奇古怪之事。所以老衲的意思是说,这种事不可能成为犯罪的动机。如果你不弄清楚这一点就伤脑筋了。你们好像已经见过慈行师父和佑贤师父,是不是以为每一个禅僧都像那样一板一眼?就算是禅僧,也是形形色色的。修行的形式也是千差万别,百人百种。只因为同样是禅和尚,就混为一谈,那可教人吃不消。了稔师父会被杀,完全是因为了稔师父个人的因素。当然,他或许是因为刚才刑警先生说的理由被杀,也有可能不是。但是绝不可能因为他是禅和尚所以被杀,或因为谁是禅和尚所以杀人。禅并非这样的东西。所以,老衲只是认为不该有不当的偏见。”

  “哦,原来如此。”益田环抱双臂说,“原来如此啊,一切就看怎么看是吧。听老师这么说,我真的开始这么觉得了。真想让菅原刑警也听听这番话,那个人怀疑这里所有的和尚呢。”

  “是吧,老衲就是在担心这一点。”

  老师说完,呵呵呵笑了。

  “嗯,可是这么一来,我们就必须更进一步了解被害人的个人情报才行了。底下城镇的事辖区应该会调查,不过关于他在这里的生活,我们一无所知。希望老师尽可能告诉我。而且,我听说老师与被害人交情甚笃。”

  “若是能够化解各位对这座寺院……不,对禅和尚的奇陉误会,老衲就姑且说说好了。”老师以温和的口吻说道。

  我觉得比起其他的僧侣,泰全老师的说话技巧更接近京极堂的巧辩几分。

  说上一长串与正题相距悬殊、毫无脉络的内容,一旦进入正题,那些闲聊却成了有效的伏线,使得结论难以推翻——这是朋友经常采用的战术。

  事实上听完泰全老师的话,这座原本万般可疑的寺院,现在却不觉得有多古怪了。当然,它建立的历史之谜依旧存在,但是对于现在的明慧寺的疑虑——它的收入来源以及僧侣们的来历——几乎都化解了。

  不仅如此,禅僧——被害人——奇矫的行为也得到了某种程度的正当化。而且被宣告在禅寺当中,那样的行为不可能衍生出犯罪,我们再也无法不分青红皂白地怀疑他们——明慧寺的僧侣了。

  益田刑警也是,现在不管他听到什么,应该都不会像菅原刑警那样怀疑整座寺院了。

  这样的环境在不知不觉中整顿好了。

  或许我们在不知不觉间,被这个狡狯的慈祥老爷爷玩弄在掌中。

  “这样啊,所以你才会来这里?”

  “是的,如此罢了。”

  “今川先生,老衲与你的堂兄弟还是远房兄弟,当然不曾面见。不过我知道了稔师父生前有个交情很好的古董商。那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我记得是昭和十年还是那之前……”

  “我的堂兄弟是在昭和八年开始买卖古董的,拥有自己的店面是在昭和十一年。”

  “哦,那就是那个时候吧。是佑贤师父和常信师父他们来到这座寺院的时候。那两个人是曹洞宗的寺院分别派遣过来的,那等于是为已经松懈下来的这座寺院……怎么说,为调查行动打了一针强心剂。那个时候,老衲几乎已经死了心,认为再也不可能有任何发现了,但是并非如此。天花板里头和本尊的台座里面,发现了各式各样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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