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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骨之梦_[日]京极夏彦【完结】(29)

  ——这样的话,大概……

  大概那男人——亡夫,为了揭发被隐藏的事实,为了告知朱美的自我无论如何不想承认的事实,借由朱美无意识的请求,而出现在这世界。

  一定是这样的。这样的话……

  申义淡淡地,但却执拗地责怪朱美。

  “为了揭发你的恶行,靠着憎恨你的心情,我从地狱复活了。来吧,不要沉默,赶快告白吧。我是为了这件事来的。”

  “你杀了自己的丈夫,把罪推到民江身上。不仅如此,还杀了民江。”

  “对吧。”

  “被这么一说,我清楚想起了某件事。”

  “某件事?”

  “我掐住前夫申义脖子的情景。”

  “想起是你杀了他吗?”

  “不是——手的触感,当时的姿势,瞬间的情景——说不上来,但如果我不是凶手,那样的记忆,即使是片段,也不会想起来才对。”

  “原来如此。因此……”

  “民江也是我杀的吧。我不是自杀,一定是和民江扭打时摔落河里了。我俩互相纠缠,争执的触感,鲜明地复苏了。两个人都是我杀的。”

  朱美凝视着眼前的虚空,如此诉说。

  降旗被说服了。

  果然是这样。这个叫朱美的女人,真的杀了人。

  不过,那不是昨日、今日的事,是很远的……过去的事。

  朱美将自己犯下所谓杀人的、暴力的、反社会的行为,一直尘封在无意识的底层活了过来。然后,对其异常强烈地压抑。

  最初是梦,然后是白昼的幻觉,接着则是变成另一个现实的,换汤不换药地出现在自我的面前。然而,怎么也无法以说服自己的形态意识化吧。所谓浓缩或置换的梦的工作渐渐开始不听使唤,结果到达了“直接将它具体化陈述”的超难境界。

  梦的工作——威胁自我存在的冲动被意识化时,设法将其扭曲为能自我说服形态的工作——只在梦中有效。置换或压缩或象征,也有可能追究到最后意义不明。不过,对冲动的压抑太强烈,如果不顺利的话,就奕成恐怖的恶梦了。

  朱美的“变成骨头的梦”显然是恐怖的梦,背后暗不着存在受到强烈压抑的冲动。

  另一方,“白昼的幻觉——他人的记忆”又如何呢?

  也可以说那是精神分裂症的一种症状,也可以说是多重人格症。把朱美的体验视为精神障碍的幻觉,再简单不过。但是就降旗的诊断,朱美并非精神分裂症。朱美的状况确实是异常的体验,但对那体验的感受方式或对外来刺激的反应,都极为正常。再加上朱美的自我保有同一性,也与一般的多重人格症状有明显的区隔。

  这样的话,那是一种变形的梦的工作吧。即使在自我机制并不衰弱的觉醒状态时,剔除那强烈的机制而意识化的话,会怎么样呢?大概自我的部分会崩坏吧。然而朱美自我的坚韧度拥有不下于冲动。所以,在觉醒时,也扭曲成像是可理解的形态。那是在不损害自我的状态下,被意识化为“别的女人的人生”或是“别的女人的个性”。

  然而,那依旧没有治愈朱美的冲动。其意识化的最终形态,是“死者复活”。自己杀害的人实际来到眼前,要揭发被隐藏的过程。这么一来,朱美的自我没有选择的余地,只好加以承认那些。

  这种情况下,所谓被隐藏的过往,当然是指称之为杀人的非人道行为。不,不只是犯下杀人罪的过往事实。那是怨恨忌妒的丑恶心情,做出淫乱行为或杀人,喜好破坏的

  自己,是污秽的自身——和降旗一样。

  与那些正面对峙,是比死还痛苦的事。

  朱美说的鲜血冻结般的恐惧,正在那里吧。

  降旗颤抖着。

  朱美继续说:

  “申义盯着我苍白的脸,然后笑了。”

  “呵呵呵,一副看了鬼的表情。唉,因为对你而言,我就像鬼一样吧。唉,一直这样对看也不是办法。你也因为太突然而吓到了吧。唉,我已经决定要拿你怎么办了。你要报警也无所谓,不过那样的话,民江的气是不会消的。”

  “我慢慢想吧,所以你也好好地想。”

  “逃走也没用。”

  “我会再来的。”

  申义这么说,就走了。

  “他说还会再来吗?”

  “说还会再来。”

  “然后呢?”

  “三天后,来了。”

  又是丈夫不在家,只有朱美一个人。

  申义第一次造访后,朱美感到强烈的晕眩而失神了。第二天也持续偏头痛,身体不适,并发轻微的失语症。要好好地对回到家的丈夫说明一切,似乎是不可能的。丈夫很担心地看护,但工作的时间无论如何都无法更动,第三天又出门了。

  是那天晚上发生的事。

  敲门声再度响起。朱美盖着棉被害怕得直打哆嗦,但声音就是不停。忍着头痛走向玄关,一开门,又是穿着战后反乡服的男人——申义站在那里。

  “找到你喽。”

  据说朱美这次两腿一软,当场跪坐下来,用爬的逃走。

  申义追上来。

  马上就从后面被抓住了。

  “没必要逃吧。”

  “难道你忘了我吗?”

  “呵呵呵,那是什么表情嘛。”

  “想起来了吗?”

  “我让你想起来吧。”

  然后朱美就在那里遭到侵犯了。

  “很丢脸的事——但身体记。”朱美十分难以启齿地说,“我记得那男人的肌肤。”

  降旗什么也没问。但是朱美似乎察觉了,继续说,“不,我发誓,除了现在的丈夫和过世的情夫外,那个,我没有和别的男人……在一起。这样一来,只能认为那真的是申义了。”

  据说朱美在床上一直想着,三天前造访的死者,不是复活的前夫,而是伪装成前夫的别人。设法试着合理地解释下合理的事,这院的设备,的确是与牢房并无二致。再怎么说,社会大众的认知不足,扮演了禁锢神经症或精神病患者的角色。如果是身份、人种或家世等的偏见,还能改善,长远来看是会消失的吧,但有关精神病就很难说了。

  所以他能理解朱美的心情。

  降旗预测,再加上如果朱美不小心去了一般精神神经科——看状况,可能吃闭门羹,不然就是十之八九被诊断为精神病吧。也就是说——变成朱美所想的结果。

  朱美的丈夫将工作空下了一星期左右,整天陪在朱美身边。

  然后,还诚恳地详细说明——前夫确实已经死了,杀害他的是宗像民江,民江行踪不明,好像逃亡中被空袭炸到了等等,所以朱美所想的事情只不过是幻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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