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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鬼夜行:阴_[日]京极夏彦【完结】(20)

  「没有心?」

  「当然没有。人的内在只有空虚,人只是副臭皮囊罢了。」

  「空虚——吗?」

  「你知道吗?我刚才虽然转身了,但在闭上眼睛时,对你而言我一直是朝向着你。即使在你闭上眼睛的同时我离开了,我也依然在看着你。」

  「可是这与事实不符啊。」

  「有什么不符?对你而言那就是真实,世界随着注视者而变化。」

  「仅靠注视就能改变世界吗?」

  平野依然无法理解和尚所言。

  「没有注视者,就没有世界;视线并非注视者所发出,而是依着感受者存在。这与物理法则无关,与你所想的完全相反。」

  和尚笑了。

  接着他豪迈地说,「抱歉抱歉,我还是不习惯说教,我看我喝点般若汤※就去睡觉好了。」和尚穿过坟旁的塔形木片※群,融入墓场的昏暗空气之中,终至消失。

  (※般若汤:出家人的黑话,指酒。)

  (※塔形木片:原文作「卒塔婆」,原指供奉舍利子的塔,在日本多用来指插在坟旁、肌以供养死者的塔形木板,上头记载经文、死者的諡号、去世日期等。)

  乌鸦三度啼叫。

  平野就这样茫然地侧眼看着妻子坟墓有好一阵子,不过亡妻的幽灵似乎并不打算现身,于是他提起水桶,准备离开。

  ——所以说问题都在自己身上。

  没错,这一切都是自己的问题。

  连妻子自杀也是——

  ——为何死了?

  从来没思考过这个问题。

  不对,应该说平野从来就不愿去思考这个问题。

  ——那是因为……

  平野将水桶与杓子拿到寺院的厨房归还。

  接着面对夕阳直行,来到寺务所。

  愧疚感。

  川岛说是愧疚感作祟。的确,平野一直以来刻意回避思考妻子自杀的问题。难以否认,他对于这个问题的确有所忌讳。

  喀啦喀啦,一串串的绘马※被风吹动响了起来。

  (※绘马:为了祈求愿望实现或还愿,进奉给寺庙的屋形木片。上头绘有马代替真马作为供品,并写上祈求的愿望。)

  刺痛。

  有人注视。

  在成串绘马的间隙之中——

  ——眼珠子。

  平野小跑步到前面,拨开绘马,喀啦喀啦作响。

  在绘马背后。

  一颗眼珠子,就在里面。

  在绘马与绘马之间。

  是那颗眼珠子。

  ——这是幻觉吧?

  又长又浓密的睫毛之中,

  有一颗湿润明亮的眼珠子。

  乌黑的瞳孔。

  虹膜以及眼球上一根根血管是如此地清晰——

  盯。

  眼珠子看着平野的脸。

  ——唔,

  「唔啊!」

  平野吓了一跳,慌乱地敲打绘马一通。

  几片绘马翻转过来,还有好几片绘马散落地面。

  等到粗暴的气息恢复平静,认识的住持慌忙跑过来,频频询问发生什么事,要平野冷静。

  「抱歉——」

  ——没看过这么清晰的幻觉。

  或许那个叫小坂的和尚说的话很有道理。

  或许感觉到视线的是自己,与是否有人注视无关。即使没有人注视,依然能感觉到视线。

  但是,不管如何,

  真的有东西在注视着。

  ——眼珠子。

  4

  有人注视着我。

  平野如此说完,精神科医师平淡地回答:「这样啊。」

  「——这很常见。」

  「不是什么稀奇的病症吗?」

  「不稀奇啊。平野先生,社会上注视你一举一动的人其实并不如你所想像的多。像你这种在意他人目光的人十分普遍。这就是一般常说的自我意识过剩。放心吧,没有人——看着你。」

  「不,我的情况与你说的并不一样。」

  「不一样的。」平野再次强调。医师有点讶异地问:

  「比如说,你在人群中会突然觉得周遭的人都在注意你而觉得恐慌吗?」

  「完全不会。反而混在人群之中更加安心。一想到在人群之中那个东西就不会注视我,反而很轻松。」

  「喔?」

  这位头颅硕大、眼珠子骨碌碌地不停转动的医师,卷起白衣的袖子,面向桌子,干燥的直发随着他的动作不停摇摆。

  「所以说你看到了——幻觉吗?」

  「我觉得应该是——幻觉,可是却很真实,非常清晰地出现在我的眼前。」

  「原来如此,请你再描述得更详细一点。」医生说。平野便将事情经过详细描述一遍,接着问:

  「请问我疯了吗?」

  「没这回事。幻觉没什么了不起的,就连我也看过,任谁都曾看过。基本上幻觉与现实的界线暧昧不明,当我们明确以为那是幻觉的时候,那就已经不是幻觉了。如果说仅因见过幻觉就是狂人,那么所有人可说都是异常。」

  是吗?

  医生拿起铅笔,以笔尖戳着桌面。

  「只不过你感觉到视线,并且害怕它的话,应该是一般所谓的强迫性神经症吧——嗯……」

  「请问那是?」

  平野询问何谓强迫性神经症。

  「比方说,有些人有洁癖,觉得身旁所有东西都不干净;有些人则是看到尖锐之物就感觉害怕:害怕高处、害怕广场等等,这些都是很常见的恐惧症。细菌污秽,尖锐物让人受伤,高处跌落令人致命。这些担忧都是很合理的恐惧。我们担心造成危害,所以对这些行动加以限制或禁止,这是理所当然的,不至于影响正常的社会生活。但如果说恐惧心态过强,演变成不用消毒水擦拭过的东西就不敢碰,下只不敢拿剪刀,连铅笔也害怕的话,这就超出爱好清洁跟小心谨慎的范围了。」

  平野很佩服医师的能言善道。

  「这些一般人常见的强迫观念若是超过限度,就会演变成强迫性神经症。例如说,把铅笔这样插入的话……」

  医师反向拿起铅笔,轻轻做出要刺入眼球的动作。

  「——就成了凶器。因为铅笔能刺穿眼球,造成失明。虽然我们平常不会这么做,但铅笔能对眼球造成伤害是事实;也就是说,若不幸发生意外,就可能会造成这种后果。」

  平野表示同意。医师继续说:

  「但是——我们平常并不考虑这种可能性,你知道为什么吗?」

  「不知道。」

  「因为铅笔是拿来写字的,而不是拿来刺穿眼球的。对大部分的人而言,铅笔是笔记用具,而非凶器。但是……」

  「但是?」

  「但是哪,当这种担忧过份强烈时——一看到铅笔就觉得会对眼睛造成伤害。于是为了保护眼睛,只好远离铅笔,不敢使用铅笔。对受到强迫观念所苦的人而言,铅笔与凶器已经划上了等号。如果恐惧感继续升高,连觉得筷子也很危险,所有尖锐物都有可能造成危险,担忧愈来愈强,就成了尖物恐惧症。到了这个地步,就会对社会生活产生影响。这全都是基于——尖锐物会刺伤人而来的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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