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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鬼夜行:阴_[日]京极夏彦【完结】(48)

  为什么讨厌?

  明明是自己做的事,现在的岩川却无法理解当时的心情。工作的确很无趣,觉得没有意义,也感受不到成就感。

  但是——

  还是不懂。

  那时……

  那个少年最初对岩川说的话——虽然岩川已经不太记得了——似乎是怜悯、安慰的话。

  岩川那时的表情应该相当悲怆。除非是受伤或跌倒在地,否则再怎么不怕生的孩子总不至于素昧平生的陌生人亲密攀谈吧。

  您碰上了什么痛苦的事吗?——

  他应该是这么说的吧。

  岩川愈想愈觉得自己那时的表情应该非常痛苦,令人不忍卒睹。

  可是——

  究竟那时候在烦恼什么呢——岩川苦思不得其解。

  抛下工作与家庭不管,懊恼到连毫无关联的路人,而且还是个小孩子都前来关心——到底是为什么?记忆中似乎并没有碰上如此悲惨的境遇。但是——

  这么说来,好像有段时期觉得生活痛苦不堪。

  岩川的身体仍然记得曾叹过数不清的气。

  觉得很讨厌,很讨厌。

  可是究竟是什么令他那么讨厌?

  唉,记忆依然模糊不明——

  可是即便如此,当时仍旧比现在好上太多了吧。

  反正早就结束了,想不起来也无所谓了。一日一觉得无所谓,脑中立刻被更无谓的记忆所盘据。

  不行——

  意识开始蒙胧。

  瘾头似乎发作了。

  在还没想起之前就睡着的话,会失去记忆的。

  下次醒来或许岩川就不再是岩川了。

  讨厌这样,但是——

  但是这样也好。

  这样就好——腹中的老头子说。

  3

  少年亲密地向他搭讪。

  是梦。

  听到语带怜悯的问候,(梦中的)岩川迟钝地回过头。长满堤防的杂草在余晖中随风摇摆。

  好亮。因为太刺眼了,(梦中的)岩川眯上了眼。射入瞳孔的光量减少,说话者的轮廓浮现。

  眼前站着一个黑色、瘦小的影子。

  影子对他微笑。

  「觉得■■吗?」

  似乎在说什么。

  影子露出洁白的牙齿。

  听不清楚。

  「您很怕■■吧?」

  不对,并非听不清楚,而是听得见但意思不通。不,岩川应该也懂他话中含意,但(做梦的)岩川没办法辨识这句话。证据就是面对少年的问题(梦中的)岩川有所回应。岩川在不知不觉间回应起听不清楚的问题。

  ——没这回事,绝对没这回事,我只是有点疲累,工作太忙了。

  为什么要对不认识的孩子说明?

  (做梦的)岩川不懂理由何在,但是(梦中的)岩川似乎不觉得奇怪。孩子笑得更灿烂了,在(梦中的)岩川身旁坐下。

  孩子说:

  「但是我看您每天都在这里叹气呢,您是警部补吧?」

  ——嗯,你真清楚。我以前跟你说过吗?

  是啊——少年说。

  不可能,那天是第一次见面——(做梦的)岩川非常确定,但不知为何(梦中的)岩川却对少年没有任何怀疑。

  但这并不奇怪。这是重现过去的梦境,与少年对话的是(梦中的)过去的岩川,而抱着疑惑的则是(做梦的)现在的岩川。

  「您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情吗?」

  少年的表情天真无邪。

  ——不顺心?嗯,很不顺心啊。算了,也不是从现在才这样的。

  是的,很不顺心。岩川的人生处处受到碰壁。

  ——我啊,原本想成为一个画家呢。

  干嘛对陌生孩子述怀?

  ——虽说能不能当成还是个未知数,说不定我根本没有才华。

  岩川一直想当个画家。

  他喜欢画图,想好好地学画,但是却被阻挠了。

  阻挠他的是——父亲。

  岩川的父亲是白手起家的贸易商,在商业上获得极大的成功,但却英年早逝。(梦中的)(以及做梦的)岩川回想父亲的事情。

  对脸部印象很模糊。

  父亲在记忆中是一团影子,没有色彩,也没有凹凸。

  (梦中的)岩川想,或许因为经常不在家,记忆也已陈旧,回忆里的父亲看起来老旧褪色。

  (做梦的)岩川想,因为记忆太久远,父亲失去了色彩,在阳光摧残下发黄、变色了。啊,这是父亲的遗照。原来回想起来的不是父亲的容颜,而是供奉在佛坛上的遗照,难怪是黑白的哪。

  岩川讨厌父亲。若问原因,主要是他总是不在家里,也可能是他太有威严,但最重要的是他一点也不了解岩川的心情。

  父亲总是在工作,鲜少在家;可是明明不在家里,却拥有绝对的影响力。岩川在他如磁场般的威势下不得动弹,一直活在恐惧之中。「你要变得了不起,要变得厉害,要变得更强大。」有如照片般表面光滑的父亲不开口也不出声地说。

  但是他总是不在——(做梦的)岩川想。

  是的,父亲毕竟与岩川的生活没有直接关联。

  所以岩川基本上还是按照自己所想地生活,但(梦中的)岩川仍然认为父亲对他造成了阻碍。直到父亲死去为止,岩川一直受到阻挠。

  父亲在我二十岁前早早就逝世了——(梦中的)岩川说。

  ——他的晚年十分凄惨。他白手起家,凭着一己之力登上富贵荣华的阶梯,却在我十五岁那年失去了全部财产。

  ——此时我才发现原来父亲也有失败的时刻。他遭人背叛,被他的亲信背叛。这个父亲最信任的男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公司卖掉,卷款潜逃了。

  ——后来调查才知道,原来他从很早以前就盗用公款。父亲过度受到打击,变成了废人。

  ——你问我觉得如何?

  很悲伤啊——(做梦的)岩川回答。但是从(梦中的)岩川脱口而出的却是——那是他自作自受。

  「您受到了妨碍?」

  少年问。

  岩川摇头。

  ——不,实际上我觉得父亲妨碍我是在他完全崩溃、成了家庭的负担之后。除了仅存的的自尊,成了空壳子的父亲不嫌嘴酸地反覆说——别信任他人,他人都是小偷,当个好好先生是活不下去的,要学聪明一点……

  要变狡猾、变卑鄙。

  明明岩川这么努力。

  这不是妨碍是什么?

  处处妨碍他的努力。

  不对……并非如此。

  阻挠者并不是父亲。

  父亲只会不停发牢骚,直接阻挠岩川的反而是母亲。

  没错,其实母亲才是妨碍者。母亲总是处处阻挠他,画图的时候她在旁边说个不停,阐述梦想时被她中途打断;在他开心的时候泼冷水的、反对结婚的,都是母亲。找工作会失败,也是母亲不断罗唆叨念的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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