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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鬼夜行:阴_[日]京极夏彦【完结】(61)

  或许他应该改行去表演杂耍马戏。

  父亲愈来愈堕落,多次身陷囹圄。

  他的恶名也传到了牧村耳里。虽早就与教团分道扬镳,但与父亲缘分匪浅的牧村,在见到成为自己信仰契机的教团之穷途末路时还是难过不已,对其象征人物之昭彰恶名深感痛心。落魄的父亲继续丑陋地挣扎,但他愈挣扎情况就愈不顺遂。

  最后——父亲在穷困潦倒之际搞坏了身体。

  但是这个男人依然没办法放弃梦想。

  他做了什么富贵荣华梦,我无从得知,但不论处于何种逆境,他从来不肯放弃教主的头衔。

  多么可笑的执着。

  父亲最后失去了住家,被赶出市町,在流浪途中倒下,变成半身不遂。

  牧村见到身体无法自如行动、完全失去生活能力的父亲的惨状,心有不舍,便收留了他。

  父亲那时已无异于乞丐。

  但他——仍然不肯放弃象征教主的那件法衣。当牧村凭藉着街头巷尾的传闻找到父亲的时候,他还紧抱着袈裟与法器,奄奄一息地躺在高架桥下。

  信上写着「至我茅庵已经五年……」。受牧村收留的第五年,父亲病笃。

  不知为何,我——觉得很困惑。没想到我对父亲的疙瘩即使经过了二十年,依然完全没有消失。

  即使励志修习佛法,这个疙瘩在我心中也未曾消失。

  我厌恶父亲。

  不——我——

  并非如此。

  信中又一一记载了底下之事:

  令尊偏离六道轮回,陷入天狗道。白河院※有言:修行者不坠地狱,因无道心,亦不得往生——

  (※白河院:白河天皇(一〇五三~一一二九)。笃信佛教。西元一〇八七年退位为上皇后仍握有大权,摄政期间跨其子、孙、曾孙三代天皇,达四十三年。)

  天狗——

  英彦山的丰前坊、白峰山的相模坊、大山的伯耆坊、饭纲山的三郎、富士山的陀罗尼坊、爱宕山的太郎坊、比良山的次郎坊,以及鞍马山的僧正坊——这些都是在炽烈的修行中最后堕入魔道的修行者,是脱离因果轮回,却无法真正获得解脱,受缚于魔缘的一群人。

  自傲——

  就只需自傲——

  我感到非常、非常地困惑。

  7

  父亲死了。

  就在我来探望他的第三天。

  来探望前,我一直以为——身为至亲,相见时亲情会油然而生。但这只是种幻想。当我见到衰老丑陋的父亲,侮蔑之情有增无减。我没有丝毫的感动,只是坐在他的枕边,面无表情地看着老人衰弱的容颜。最后——

  教主死了。

  没有任何价值的生命,没有任何价值的死亡。

  生生生生暗生始,死死死死冥死终※

  (※生生生生暗生始,死死死死冥死终:原文作「生まれ生まれ生まれ生まれて生の始めに暗く、死に死に死に死んで死の终わりに冥し。」空海著作《秘藏宝钥》中之一节。)

  为何如此害怕黑暗?

  那么早点腐朽,消失不见不是更好?

  早点——

  ——有尸臭。

  我嗅闻到腐败的臭气,浑身不舒服地打了个冷颤,重新点燃线香。

  一缕烟升起。

  在线香后方,

  ——那是,

  那是祖父的法衣。

  以金、银丝线织成的绚烂豪华的七条袈裟与横披,光彩夺目的修多罗,以及僧纲襟挺立的斜纹袍裳。

  父亲拼上他的一生守护这件法衣。

  祖父的、

  父亲的、

  拓道的言语于我心中苏醒。

  无须道歉/

  于你道歉的瞬间,你的修行就结束了/

  活佛任谁都当得成/

  自傲吧/

  但是他自己却还无法做到/

  必须让自己相信自己/

  否则没办法担当教主的重责大任/

  ——自傲。

  ——要自傲,只要变得自傲即可。

  所谓的活佛并没有内涵/

  只有外壳/

  那件金碧辉煌的法衣就是神通力/

  ——那件法衣。

  那么,那件法衣才是……

  在那件法衣的巨大衣领下。

  有道奇妙歪斜的皱摺,

  不久,皱摺化为眼睛,眨了眨。

  「汝即是我。」

  突然之间,

  父亲的遗体开口说话。

  「你还不懂吗,圆觉丹——」

  衣服上的脸咧嘴嗤笑。

  我粗暴地抓住那张脸——然后——

  轻轻地……

  吾今具足,愿吾意清净。

  此乃大正十一年秋深夜之事。

  第玖夜 毛倡妓

  #插图

  第玖夜一风流士至青楼寻妓,

  见女倚高楼窗棂,长发飘然。

  女子无容,额面皆发,

  士大惊,昏厥矣。

  ——《今昔画图续百鬼》/卷之中·晦

  1

  一把抓住女人的后颈子,一股香水味飘荡而出。

  或许事出突然,女人似乎吓傻了,不敢作声,呼吸急促。男人硬生生地将她的脸扳向自己。

  木下固治面无表情,低沉而短促地说:「警察!」

  女人顿时害怕得发起抖来,拼命地把头转开,不敢与木下两眼相对。「干什么?请问你有什么事?」女人装傻,扭动身体不停挣扎。

  「这是取缔,今晚是大规模街娼取缔的第一天。选在今天出来拉客算你倒霉,跟我来。」

  「等等——我不是、我不是那种女人,请放开我!」女人叫喊着,姿势很不自然地把头转开,不愿让木下看到自己的脸孔。「那你又是什么女人?」木下试图把女人的头转过来,但女人将头上的丝巾拉低,双手掩面,直说她跟取缔没有关系。

  「喂!」

  木下大声一吼。

  「——没有关系是什么意思?大有关系吧。下个月起就是红线区※强化取缔月,今晚算是暖身运动,警察在各处召开夜蝶捕捉大会,你很倒霉,落入捕虫网了,快快放弃抵抗吧。」

  (※红线区:即所谓的「红灯区(red light district)」。战后日本于西元一九四六年发布公娼废止令至一九五八年发布卖春防止法期间,可公然卖春的区域。)

  木下左手拧着女人手腕,硬是扯下她遮掩脸部的手。「放开我,请放开我。」女人反覆说着。

  不管怎么挣扎也无济于事,木下是曾在东京警视厅厅内柔道大会中得过两次优胜的高手,非常擅长勒颈的技巧。

  木下一用力,女人立刻发出哀鸣。

  虽然让她晕过去比较好办事,但对方并非什么凶恶犯人,这么做未免过分,何况木下本来就不喜欢诉诸暴力来解决事情。他抓住女人,要她乖乖就范。

  但女人还是执着地别开脸,便宜丝巾下颈子的静脉清晰可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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