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涂佛之宴:备宴_[日]京极夏彦【完结】(43)

  例如说,朱美过去有个朋友,就完全失去了过去。朱美这样的女子终究无法了解,但那确实会令人变得虚无吧。

  但是村上有着确实的过去,他清楚地记得比任何人都乖舛的过去。而村上比任何人都清楚,那不是假的。

  他并没有欠缺。

  尽管如此……

  虽然朱美到最后还是不了解。

  但她也觉得其实她完全了解。

  “少了什么啊……”

  尾国自言自语似地呢喃道,沉思了好一会儿。朱美凝视着他的侧脸,接着发现自己怀疑起尾国来。尾国今天碰巧来访,朱美也并非应他要求才说出村上的事,而是自己主动说出来的。简而言之,这部分完全没有令她起疑的理由。那么朱美的疑心不是处于理性的判断,而是极为本能的感觉。不过朱美这方面的第六感十分敏锐。

  ——这个人……

  是朱美的恩人。认识四年当中,她和丈夫受过尾国不计其数的帮助,却不记得尾国曾经麻烦过他们什么。他是个亲切的人、奇特的人。但是……

  ——我对他一无所知。

  朱美对尾国一无所知。

  她知道尾国的姓名、出生地、年龄和职业。但是例如说,他住在哪里呢?他有家人吗?他平常都怎么过日子呢?

  ——不知道。

  朱美认识亲切的卖药郎尾国,但是她对于尾国诚一这个人却一无所知。看不见他的生活、看不见他的脸、没有气味。

  对朱美来说,尾国只是个代表亲切外人的记号。

  例如说……

  ——尾国是他的本名吗?

  朱美忽地这么想。这么一想,连尾国的名字都变得可疑起来。

  原本这些事根本无关紧要。朱美也有一些朋友只知道绰号,就算知道本名,也不是说连户籍都要确认才能够来往。而且名字的功能只是识别个人,只要能够区别,朱美觉得不管是记号还是号码都无所谓。如果不计较过去——家世或来历,那么不管交情深浅,即使不知道本名,也不会有任何问题。事实上,朱美就知道有人以别人的名字活了好几年。但是……

  这股突然涌上心头、挥之不区的不安是什么?

  说起来,朱美是在哪里、怎么认识这个卖药郎的?

  她觉得好像认识很久了,那么到底是什么时候认识的呢?

  应该有初识的场面才对,那是……

  ——不记得。

  记忆……缺损了。

  信赖感急遽消失。

  朱美悄悄地,望向或许其实是个陌生人的恩人。

  卖药郎缓缓地开口:“朱美嫂,从村上兵吉那里听到这件事的……只有你一个人吗?”

  “不……”

  奈津也在。

  奈津也听见了。

  “……只有我一个人。”朱美撒了谎。

  卖药郎慢慢地说:“这样啊。”

  他把脸转向朱美,手徐徐地伸向她。

  ——他想干吗?

  “磅”、“磅”,丢东西的声音响起。

  婴儿刺耳的哭声。

  杂货店的狗叫声。

  尾国则了一声,望向喧闹传来的方向。

  “又来了!你给我差不多一点……!”奈津的声音响起。

  朱美趁机站起来,打开了玄关门。

  伸出头去一看,胸前挂着圆形饰物的男子正茫然站立在朱美面前。

  3

  消毒水的刺激气味从鼻腔直窜脑门。

  纯白的床单在荧光灯照耀下,显现出不健康的清洁。

  上面躺着遍体鳞伤的自杀未遂惯犯,朱美和奈津两个人坐在坚硬的小椅子上,望着他倦怠的睡脸。

  “真是傻。”奈津说。“这真的是病呢……”

  她叹了一口气,说:“朱美也真是捡了个傻子回来呢。”再次深深地叹息。

  “劈里啪啦讲了那么一大堆,普通人应该都爽快了吧?就算不畅快,也该会平静一阵子才对吧?”

  “就是啊……”

  村上第三次试图自杀了。

  事情发生在昨天下午。

  成仙道的男子站在朱美家玄关口,与坐在木框上的尾国似乎是互瞪般地对峙时,有人跑来报信。捎信者是朱美见过的老人——医院的工友。

  这种情况,其实并不应该通知朱美。她既非村上的亲人,也不是朋友,但是让身份不明的旅人住院时,即使只是形式上,也需要一个身份保证人。

  朱美既没有锁门,也没有向尾国招呼,就这样穿过成仙道男子身旁,跑向医院。

  她不是担心村上的安危。

  她一定只是想离开那里罢了。

  城镇的小医院里,住院病患只有村上一个人,烫手山芋的自杀者应该独占二楼的三人房,睡在窗边通风良好的床上才对。

  ——为什么?

  除了“为什么”以外,朱美没有其他想法。

  她以为只要把他送进医院就可以安心了。

  听说事情发生在负责的护士离开的短暂时间里。以刚自杀未遂而言,村上的情绪稳定得惊人,所以院方似乎也放松警戒了。

  或者说,前一刻村上还在与护士讨论付清住院费用的方法,说他现在身上没钱,但东京的租屋处还有存款,如果拜托房东,或许可以帮他寄钱过来。护士万万没有想到,村上竟然会在谈完这种事后,立刻试图自杀。

  村上把腰带的一端绑在病床的铁架上,另一端绑成环状套进脖子,想要从窗户跳下去,护士回来见状,急忙把他抓住,才没有酿成悲剧,但是村上撞得遍体鳞伤,好不容易固定的石膏也撞碎了,而村上摔到地上时,重重地撞到了头,就这么昏厥过去。

  村上是在半夜时分恢复意识的。

  他什么也不说了。

  该说的话都说完了,也没有什么可问的了。朱美心想,村上可能是最想知道自己为何要寻死的人吧。

  只有一次的话,是一时冲动。第二次也还算是鬼迷心窍。

  但是到了第三次,就无从辩解了。

  村上把视线从朱美身上别开,就像摔坏的唱盘,只是不断地重复着“对不起”、“对不起”。朱美陷入一种难以形容的不安,觉得时间好像停止了,或相同的时间又重复了。

  ——我讨厌反复。

  一直以来,朱美只是看着前方生活,但是如果前方出现了自己的背影……

  如果过去在未来重复……

  如果在相同的时间里永远循环……

  ——这……

  死也不愿意。对朱美这种女人来说,再也没有比无止境更恐怖的事了。

  即便如此,村上还是念咒似地重复“对不起”、“对不起”。但是那听起来似乎不是在向朱美道歉,他在对自己受折磨的身体道歉吗?还是在向添了麻烦的世人道歉?或者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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