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涂佛之宴:备宴_[日]京极夏彦【完结】(50)

  然后……

  朱美难得地想念起丈夫。

  *

  监禁生活……进入第四天了。

  幽暗的房间,冰冷的质感。

  黑白而且静止的风景。

  简陋坚硬的睡床。

  肮脏的墙壁。

  徽的气味。

  铁栅栏。

  ——环境恶劣。

  一般而言,这种状况应该会让人感觉到痛苦、厌恶、想家,总之,会让人感觉到强烈的抗拒。但是就我而言,虽然也觉得不愿意,却也异常地冷静,冷静到了连自己都觉得好笑的地步。

  我绝非豁出去了。

  不管在什么样的状况下,我都没有勇气耍赖顶撞,所以我想我——一如往常——只是在逃避现实罢了。

  不,我也觉得,这个以某种意义来说是缺乏刺激的诡异环境,也许原本就很适合我完全糜烂的神经。我甚至由衷地心想,比起被卷入社会这种难以捉摸的汪洋大海,眼前的状况或许还好上一些。我实在是个彻底没用的人。然后,我抱起双膝。

  粗劣的对待、诘问、恫吓、辱骂、暴力。

  起初我很害怕,我讨厌审问。

  我原本就有点社交恐惧症,就连日常生活都无法顺利在人前开口。我愈是遭到严厉逼问,就动摇得愈厉害,结果说不出半句话来,当然也不可能做出让对方满意的回答。不仅如此,我的记忆总是暧昧模糊,所以就算对方破口大骂,叫我说真话,我也只是困窘不已。说起来,叫我说真话,我也只是个人的认识,而体验者本身不可能去判断那是不是客观的事实,不是吗?

  所以我愈是被逼问,就愈不了解自己的所见所闻究竟是不是事实了。

  但是,单调的拷问在反复当中,渐渐地不再伴随着痛苦了。

  能够预测的话,就不恐怖。

  无法预测的平时更让我不安多了。

  只要在封闭的环境里重复相同的行为,就完全有预测心理,肉体的痛苦也迟早会习惯。

  一旦习惯……便急剧地失去了现实感。

  这是我卑鄙的自我防卫法。

  我变成了扮演受审问的我这个他者,每当相同的戏码反复上演,就逐渐退色,最后变得不关己事。我已经从本体游离,变成了第三者,旁观着受折磨的我。

  我回想起从军时代,有点相似。

  所以,我几乎不再有所反应了。

  已经……无所谓了。

  所以……

  我义务性地对粗暴的言词左耳进右耳出,被殴打了好几次……我卷起身子,全身虚脱,以空洞的眼神往着警官动个不停的嘴巴,整个讯问时间,就一直这样。

  时间一过,我又回到这个房间。

  所以……

  这个干燥无味的牢槛,对现在的我来说,也是个安身之处。

  我嗅着发霉的味道,盯着肮脏的墙壁,就这样寻思着。

  一旦从世界隔绝开来,我血液停滞的脑髓似乎也会稍微发挥一点功用,原本记忆力不好还健忘的我,连一点芝麻小事都回想起来了。每当回想起来,我忍不住猜疑它们是否与这次的事件有关……?我也幻想着,试着将被拘捕前发生在身边的无关事象连结起来,看看能不能导出惊人的结论。不是推理,是妄想,是无为的作业。

  而我……又想起了某起事件。

  第三章

  咻嘶卑——

  上总国夷灊邵岩田村半左卫门,某日,其村船头来访,言近日河童夜来,甚骇。遂抄与半左卫门家传菅丞相之歌,尔后河童即来,亦逃之夭夭。右歌云:

  “咻嘶卑啊,毋忘旧约。川中人,氏菅原。”

  右歌中咻嘶卑者,川童也,日菅神之歌者,殊为可疑,土人之俗传不足取,姑录所闻。

  ——《耳囊·卷之七》/根岸镇卫

  文化六年(一八○九)

  1

  第一次见到宫村香奈男是在今年正月。

  美日议和后初次迎接的新年,感觉比占领时的正月还平静一些。

  不过这是一般世人如此,至于我,依然顶着一张毫无起色、无精打采的表情,没错,我迟迟无法摆脱年底发生的逗子事件的余韵,处在一种不知道是欢喜还是忧愁的不上不下的状态,尽管如此,我还是沉浸在喜气洋洋的新年气氛里。

  我记得那个可憎的溃眼魔名号就是当时在街头巷尾传播开来的。后来,溃眼魔事件的影响逐渐蔓延到我身上,不过那时,我当然不可能预知到那么久远的未来,所以对于这件事并不怎么感兴趣,也没有详加打探。

  我记得那天是一月三日。

  我伴同妻子,前往朋友中禅寺家拜年。

  话虽如此,我们夫妇俩都不是勤快的人,交际圈子也很小,原本就没有在过年期间到处拜年的习惯。

  不过我和中禅寺认识很久了,两人的妻子也很要好,再说他家是可以从我家散步走到的距离,不只是过年,我们两家平素就来往频繁。因此那天只是拜访的日子恰好是过年,也不算是特地前往拜年如此慎重。

  但是话说回来,我们夫妇俩一同外出就是件稀奇事,而且我姑且不论,妻子做了一番打扮,让我觉得有点拘谨、不自在,感觉浑身不对劲。

  中禅寺家——京极堂是一家旧书店。

  这天京极堂有客人。

  那是个穿和服的小个子男人,非常亲切热情。

  年纪大约三十岁或五是岁,看起来似乎上了年纪,却也带着几分孩童的稚气,顶多看得出他不只二十几岁,除此之外,不管是年纪还是职业都令人摸不着头绪,风貌十分独特。

  一如往例,京极堂只介绍我是熟人关口。

  京极堂似乎从学生时代起就不承认我是他朋友。

  每当有人问他:“这位是你朋友吗?”他便否定说:“不是朋友,是熟人。”最近他可能连一一否认都嫌麻烦,总是先发制人地向别人介绍我是熟人。我不太明白朋友和熟人之间有多大的差别,也觉得两者似乎都一样,不过每当被这么介绍,我就强烈地感觉自己被瞧不起了。尽管如此,京极堂却介绍妻子“这位雪绘女士是内子的朋友,也是关口的妻子”,更教人气恼。

  可是如果我在这时候强调“不是的,我是他朋友”,想想也很可笑;而且就算我这么说,如果京极堂反驳“我又没拿你当朋友”,我也无话可说,而且更加下不了台。

  所以我只是默默地行了个礼。

  来客一边笑着,一边以轻柔的声音极为恭敬地说:“敝姓宫村。”

  详情我已经忘了,不过根据京极堂的说明,宫村也经营旧书店,在川崎一带开了一家专营和书的小店。京极堂说在那一行里,宫村是个连他都望尘莫及的高人,不过那时,我并不知道京极堂说的那一行是哪一行。

  这是题外话,一个月后发生了箱根山事件,京极堂和我都被卷入,而造成这件事间接原因的,听说不是别人,就是宫村先生。因为宫村先生不在,所以京极堂才会被找上——事情的真相似乎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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