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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摩罗鬼之瑕_[日]京极夏彦【完结】(157)

  我没有回答。

  我真正不会应付的……其实是这个人。京极堂总是看透了我的一切。一直,一直都是这样的。我和这个朋友一路交往至今,我的心底总是被他看得一清二楚,被他玩弄于股掌之上。可是……

  这也是我自己的意志吗?那么……

  我在伯爵身上看到了京极堂的影子。

  「楢木先生。」京极堂唤道,「你参加过葬礼吗?」

  「有的。」楢木坦率地应话。

  「那么秋岛先生,府上有佛坛吗?」

  「有。」秋岛答道。

  「野岛先生家怎么样?」京极堂接着问。野岛答道:

  「我住宿舍。老家也在空袭中烧掉了……不过只有牌位带出来了。」

  「牌位是吗?那么我请教你,牌位是什么?」

  「牌位是什么?……当然是写着戒名和忌日的……的什么呢?」

  结果野岛转向槽木问道。

  「答案很简单呀。」中禅寺说,「是一块木牌。」

  「木、木牌……?」

  「是木牌呀。只是上面写了字,除此之外什么都不是。不管是上了漆还是贴了金箔,木牌就是木牌,不是什么特别的东西。可是……唔,大部分的人都很珍惜牌位。不过,牌位说是迷信也算是迷信,说它没有意义,也没有意义。」

  「灵魂……不是会依附在上面吗?」

  楢木问道。

  「不。」咒师答道,「没有灵魂这种东西。」

  「不,就算实际上没有,呃,佛教什么的……」

  「在佛教里,死者会在六道轮回。成佛的话,就会解脱成佛。有什么东西会附在哪里?」

  「呃……可是……」

  「把牌位带进日本的是禅宗。但不管是佛坛还是牌位,以原本的意义来说,与佛教一点关系都没有。我们将与佛教一点关联也没有的东西,毫不怀疑地当成佛具接受。」

  「是这样吗?」中泽叫出声来,「那不是佛教仪式吗?」

  「完全不是,牌位原本是儒教的东西。牌位这种东西……在佛家称为灵位,在儒家则称为神位。这原本叫做木主,是让魂依附的木牌。」

  所以说,把它当成木牌就行了——京极堂对伊庭说。

  「儒教把人分成两边来思考。一边是精神,这是魂。另一边是肉体,这是魄。魂魄俱在,人就能够成立。但是人一死,这两者就会分离。魂会升天,魄会腐朽,回归大地。魂魄的分离,就是儒教中说的死。换言之,只要魂自天上降下,与大地的魄合而为一,人就会再次复活——可以这样想。所谓木主,是魂自天上降下时,做为记号的东西。所以再怎么钻研佛教的教义都没用,怎么样都找不出牌位这玩意儿的。」

  听好了,伊庭先生——京极堂改变语调说:

  「将牌位放进佛坛,对着它诵经,从某些角度来看,其实是很滑稽的——虽然是从某些角度来看如此。当然,这不是什么不可以的事,这样做也并没有错。」

  「不算错吗?」

  「虽然原本并不是这样的,但这样也绝对不能算错。只要有效,不管什么样的形式都算是正确。而且以结果来看,这是适合这个国家祭祀祖先的做法,可以说是自然形成的习惯,所以不能批判在佛坛前虔诚祈祷的人。虽然不能,不过由于上述的理由,不能说只有这样做,才算是祭祀死者的正式形式。」

  不管是要躺着还是大笑都可以的——中禅寺说。

  「夫人存在于你的记忆中。当记忆似乎快要变淡时,人会把它依附在某些东西上。依附的东西不管是牌位还是饭碗或帽盒……什么都无所谓。仪式的道具和顺序,会依人和场所而改变——非改变不可。」

  「这样啊……」

  伊庭怀念似地眯起眼睛,沉默下去。

  「没错……」

  京极堂转过身子。

  「我们对于死这种不可回避、不可知的现实,就是如此无知而且迟钝,完全不加思考。我们忌讳它、隐蔽它,毫无批判地接受敬而远之这种先人建立起来的作法。作法只有形式也能够成立。即使沦为形式化,只要不去怀疑,依然能够发挥效果。这就是……伯爵,你所批判的地方。」

  黑衣男子从怀中取出一本杂志。

  「这本杂志,《近代文艺别册》,上面刊载了伯爵所写的散文诗〈存在之事与存在之物〉。我以前就曾经拜读伯爵的诗,不过这次似乎能够拜会伯爵……所以我请人从自宅送了过来。」

  「不敢当。」伯爵说,「可是那本杂志的话……这间书斋里也有好几册。」

  「因为我想先确认。」

  「确认……?」

  「是的,我怎么样都想事先一读。」

  京极堂翻开杂志。

  「余是物/存在此世之物/自我、个人、人类皆是物,存在之物/万物唯存在世界之中/存在之物对存在之事无自觉/无自觉地,仅享受存在之事/仅唯唯诺诺地活着……」

  我陷入一种奇妙的似曾相识感。

  我没有读过那篇文章,但是我从伯爵口中直接听过应该罗列在那上面的内容。

  在这个地方……

  「存在不复存在的存在之终结/死/逃避死之生中,孝无从萌生/埋没于颓废日常中的存在者,绝无从得知原本之孝……」

  京极堂阖上杂志:

  「毫无批判地只是顺从已经存在的世界的形态,这样的生存方式,就是伯爵所说的颓废的日常吧。只要像那样活着,就无法了解孝——你在这篇散文诗中这么写着。」

  「不了解祭祀鬼神的行为本质的人,不可能了解什么是孝,不对吗?中禅寺先生,您的话非常正确。祭祀的根本是孝,但是并非只要祭祀就可以成全孝。那样是本末倒置。」

  「原来如此……祭祀鬼神,即是尊敬死者,也就是正面去面对死亡。换言之,也就是认真地思考不存在之物、不存在之事,对吧?」

  「您说的没错。」

  伯爵一瞬间露出高兴的模样——看似,不过他的表情完全没变。

  「我自先父手中继承了这个世界。先父则是从先祖父手中继承。世界就像这样连绵不绝地继承下来。我存在于此处,就等于已经不存在的先父曾经存在于此处,也是先祖父、祖先曾经存在的证据吧。不久后,我也将不复存在。我不存在于被称为过去及未来的时间里,是非存在。先父及先祖父,以及我的子孙,不存在于被称为现在的时间里。不再把这些并列于过去、未来的时间轴上,不就是祭祀祖先原本的意义吗?」

  「我认为这是一番卓见。」

  京极堂这么说:

  「严肃面对死亡……这产生出许多的仪式和习俗。说宗教及信仰也是从致力解决这个棘手问题而产生的也不为过。许多宗教都会以某些形式来进行有关死亡与超越者的演示,从这里也可以很容易地看出这一点。在许多场所,许多时代,人们不断地深入思索,想出了许多见解。虽然在当时当地,那算是先进的思想和逻辑,不过在漫长的时间里,随着完成度增加,它们也变得日常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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