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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摩罗鬼之瑕_[日]京极夏彦【完结】(17)

  应该很难看吧。

  司机看不下去,过来帮我开门,几乎就在同时,管家走下楼梯,来到车子旁边。

  真是太不凑巧了。

  我和管家碰上了。

  但是那个时候,我并没有把那名男子当成管家——佣人。那名老绅士穿着远比我高级的服装——当时我深信那是燕尾服——而且之前他毅然地站在高处的正中央,同时又具备威严与风采,所以我确信他当然是这座宅第的主人,是被称为伯爵的人物。

  见到他的瞬间,我脑中的话语消失了。

  急性失语症突然发作,我只是盯着那颗秃头,汗如雨下。我这个人原本就容易流汗,而且这里非常闷热,再加上我的自律神经这阵子完全失调了。不管怎么想,我当时的排汗量都非比寻常吧。

  「请问是榎木津先生吗?」对方问。

  听到这个问题,不知为何,我仰头望天。

  阳光刺眼,我真的头晕目眩起来了,意识应该也在一瞬间断绝了。这段期间,那名男子也述说着骇人的话语,「舍下的主人正久候大驾。」原来这个人不是主人啊?他把我误认为榎木津了,真伤脑筋——我的脑中只有这两种想法交错着。

  我摇头,以为表示了否定的意思,但是看在对方眼里,我只像是在痉挛吧。

  明明没有必要惊慌的。

  我的视野变得狭隘,捕捉到似乎完全惊呆的秃头男子讶异的表情后,很快地跳跃到别处。男子背后,宽广的阶梯上方,直条纹的圆型石柱。各种动物,以及长有翅膀的狮子浮雕。

  里面有一道巨大的门扉。在那当中,

  有一名穿着正式服装的清瘦男子。

  ——那个人。

  就是伯爵,一定是吧。

  可是,那个时候的我不可能如此冷静地思考。我像条鲤鱼般嘴巴开合了好几下,然后望向自己穿旧了的鞋子,总算从干涸的嘴巴里发出沙哑的声音。

  我不是榎木津。

  榎木津在后车座里。

  榎木津前天在诹访的旅馆发烧,暂时失去了视力。来访会晚上一天,就是这个缘故。所以昨天侦探事务所不得己把我从东京找来,我只是负责照护榎木津的人。榎木津的烧昨天退了,但是视力还没有恢复。还有,我不是侦探。他本人有意愿来访,所以我姑且带他过来看看,但是他没办法胜任侦探工作。我……

  我叫关口巽。

  根本是口齿不清,语无伦次。我想意思姑且是通了,但寻常小学校(※日本二次大战前的旧制小学。)的学生写的作文应该还比我的话容易懂。现在回想,那根本就是梦呓。

  我悄悄地偷看管家的表情——我想当时我仍然没有把他当成佣人——每当我一说什么,他的脸色就愈来愈阴沉。那毫无疑问地是轻蔑的眼神,然后他的表情扭曲到极限之后……管家表情一变,怜悯地眯起了眼睛,完美地一个转身,一板一眼地走上楼梯了。

  这下子就可以解脱了——我心想。

  那么,这也没办法,请两位小心回去——只有我听到这样的声音。

  多么求之不得的幻听啊。

  然而管家迟迟没有下来。

  至于我,虽然望着男子走上去的背影:心思却完全转移到车上,盘算着回程的时候要坐在榎木津旁边,而全神贯注在后车座。

  我就像平常一样。

  丧失了现实感。

  如同置身梦中,浑身轻飘飘。

  这种时候,我的双脚不是踩在大地,而是踏在绵絮般不定形的东西上。只觉得周围看到的景色全都是假的。

  我这个胆小鬼最后总是逃进这里。

  我心想,不管我身在何处,做着什么,其实都只是躺在我简陋的床上做着梦罢了。我这么认定,靠着这样想来维持均衡。

  只要认为一切都是我这个无法下床的废人的梦境,我的心就能够获得宁静。

  可是梦没有醒来。

  管家回来之后,对着我这个焦点完全涣散的废人如此说道:

  「抱歉让您久等了。请关口先生和榎木津先生移步屋内。房间已经备妥。两位应该都累了,请慢慢歇息……」

  我一时无法会意过来。

  对于一个失去视力,而且昏睡到不肯下车的前所未闻的荒唐侦探,还有一个情绪不安定而且落魄寒酸的无能者,他们究竟有什么期待?

  除了「快点回去」以外,不应该还有其他的话才对。

  「呃……」我发出一种分不清是回答还是叹息的声音。

  好笑的是,事后回想起来,这个时候的反应最教我羞耻。我其他的一切举动虽然也十足丢脸,而且我这个人根本就是活生生的羞耻,却觉得这个时候的叹息最教人汗颜。

  以这道叹息为契机,我被催促一声「请」,这才理解到自己身处的危机状况是不折不扣的现实。

  得对榎木津想想办法才行……

  现在回想,

  我依然能够历历在目地回想起那一幕。

  稀世的名侦探在打开的车门里面,以邋遇到了极点的姿势大睡特睡。他原本色素就淡,朝另一边歪去的脖子一带透出一条青色的静脉,看起来简直像死了一样。

  管家、司机、众多女佣。

  还有灵庙般的洋馆。

  我的整个背后感觉到无比沉重的压力,就像被推挤似地往榎木津走去。我非常清楚不管是出声还是摇晃,榎木津都不可能心情愉悦地醒来,即使如此,我还是不得不叫醒他。

  我无力地出声一唤,榎木津便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然后他拿起随手扔在座椅上的墨镜——那副眼镜好像是我去接他之前刚买的——以奇妙的动作把它安装在脸上。那种动作与其说是戴眼镜,感觉更像是安装上零件。

  然后,

  榎木津说了句:

  「好困。」

  这简直太瞧不起人了——我心想。

  原本毫无关系的我进退维谷——虽然也觉得这点小事就能搞得我进退维谷,实在窝囊——当事人却散漫到了极点。他一点紧张感也没有。榎木津拖拖拉拉,就像爬出洞穴的鼹鼠般,从车子里探出身体,朝着屏息守望着来宾古怪行动的管家一行人叫了一句:

  「你们也睡吧!」

  没有人回话。不是没有回话,而是无法回话。是因为失去视力吗?或者只是在胡闹?榎木津下了车子以后,就一直仰头看着正上方,不管谁问什么,都只有「睡吧。」、「我要睡了。」两种回答。

  连声招呼也没有。

  这不叫荒唐,什么还能叫荒唐?他不是一般的没礼貌、蛮横,也不是不会看场合的鲁钝男子。

  他是破坏性的。

  要说明榎木津礼二郎这个人的荒唐程度,就是如此地难如登天。

  后来是怎么进入房间的,我完全没有印象。我不记得了。羞耻、自卑与嫌恶,罪恶感、被害意识与逃避现实,这些东西揉合在一起,让我已经到达了忘我的境界。

  我觉得我好像在阶梯途中曾经一度责怪复木津,但我想不起来我是怎么发作的。不管怎么样,我一定没办法像样地责备他。我只记得榎木津高抬着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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