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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摩罗鬼之瑕_[日]京极夏彦【完结】(59)

  世间的基准似乎又不一样,不管我再怎么恳切地说明现状,别人都认为那只是谦逊之词。不过公滋用他那双没有眉毛的眼睛鄙俗地笑了,说道:

  「就是吧。摇笔杆不是男子汉的毕生志业哪。」

  「哦……」

  「嗳,虽然这么说,但我在进到由良家以前,也是个热爱讲谈、狂言(※讲谈类似中国的说书,由表演者手持扇子,讲述历史、军记等故事。狂言是日本古典戏剧之一,是以台词表演为中心的喜剧。)的小鬼头,每天都上寄席(※始于江户时代的庶民演艺场,表演讲谈等各种演艺。)和戏馆子去哪。哎呀,过去我还想成为剧团专属的脚本师哪,不过这已经是大老远以前的事了啦。」

  我被我老爸狠狠地教训了一顿——公滋痉挛似地嘻嘻笑道。

  「他说:你将来是嫡子,怎么可以想去做那种地痞流氓般的生意?他竟然说什么嫡子。明明成天毁谤本家,结果追根究抵,他还是拘泥于公家的血统嘛。被家啊、祖先之类的给网禁住了。当时我忍不住笑出来说:哎唷,竟然搬出嫡子这顶大帽子来啦?」

  公滋的肩膀一次又一次地颤动着。

  「我父亲过世的老婆——也就是我母亲啦,好像是什么诸侯的远亲,自命清高,但也没有我爸那样计较血统。不管嘴上怎么说,我爸还是个公家哪。我说你啊,你知道公家语言吗?」

  「呃……」我吁着气说。

  不管是胤笃老人还是这个公滋,明明别人没问,亏他们能讲上那么多有的没的。

  「拿撒撒来——他们会这么说哪。」

  「撒撒?」

  「我一开始根本不知道那是在说什么。是叫我拿竹子吗?拿竹子来要做啥?又不是七夕。(※撒撒音近往,是日本特有的类似竹子的植物,日本会在七夕时在上面绑上写有愿望的短笺。)结果啊,听说这个撒撒,是酒的意思。谁会知道啊?」

  「是……古语吗?」

  「我才不知道咧。」公滋傲慢地说,「我那个老爸是不是跟你说什么公家没用,华族不行?他应该也对你说了这一套。这话他逢人就说,可是他自己也陷在里面,活在一般社会根本不通用的、只属于自己的语言和常识里。嗳,我爸是个俗物,所以比这个伯爵家里的人还好啦。不管怎么样,穷公家真是脑袋有问题,根本不正常。我是不知道过去那什么有职故实、古今传授(※古今传授为中世时期,有关《古今和歌集》中语句解释的秘传。其内容掌握在研究和歌的几个权威世家之中。),可是那等于是拿一点屁用也没有的秘密规则来卖钱生活,对吧?我是这么认为的。」

  「哦,可是……」

  你不也是其中的一员吗?——我想这么问,但就在我努力上下掀动沉重的嘴唇时,公滋已经先讲出答案了。

  「噢,我的种是我老爸的没错,但种出来的田是乡下艺妓哪。」

  「咦?你刚不是说是诸侯的……」

  「那是我爸的老婆,是养母。我是姨太太生的。在十五岁被由良家收养前,我都在花柳丛中长大。所以我和上一代行房这个人并不直接认识,只透过我爸的转述知道,不晓得他实际上到底是怎样一个人。」

  原来如此,这个人是所谓的庶子。

  可是即使如此,也没有什么影响。不管他的祖先是谁、父母是谁都无所谓。我平素就完全不会去意识到这些事。

  至于什么正室、姨太太,就和我更无缘了。

  「可是啊,我爸似乎很讨厌上代伯爵。关于上代伯爵的为人,你听听就算了,不要尽信比较好。」

  「讨厌上代伯爵?」

  「他们性情不合吧。我不晓得上代伯爵在世的时候他们交情好不好,但我听到的只有坏话。当然,我听着这些话长大,不知不觉间也对公家和华族有了偏见啦。」

  嗳,就是这样——公滋说道,突然朝我伸出右手。

  我茫然看着那只微微透出静脉的不健康手腕。

  「怎样?」公滋说了,「我在说请多指教啊。」

  「啊,对不起。」

  我没有跟人握手的习惯。我怎么样都无法熟悉这种习惯,甚至觉得讨厌。

  不管是彷佛要吸住人似的汗湿手掌,还是干燥如乾货般的手掌,或是把人包裹住一般的温暖大手,我都讨厌。

  我讨厌肌肤和肌肤密合在一起。

  感觉对方的体温,还有散播出自己的体温,我都一样讨厌。这当中萌生的温差,完全就是我和社会的温差。皮肤与皮肤接触的行为,对我来说等同于某种性行为。别人从毛孔、从汗腺浸透进来,令人不快。不管是手掌还是哪个部位都一样。接触——所以我非常厌恶这个字眼。或许有人觉得光是彼此接触,就能够相互了解,但是对我来说,那是一种荒谬至极的行为。

  我没办法和初见面的陌生人发生这种关系。我不想。但是……对握手怀有这种愚蠢妄想的人,天底下再大,大概也只有我一个吧。

  我不得已,轻轻握住公滋的手。

  「咱们算是同志,都是那群奇矫怪人的受害者哪。那些人做的事,我们不可能懂……所以交给那个同类的侦探就行了。」

  我也是这个打算,不过……

  他说的榎木津已经在柔软的寝具上享受惰眠了吧,真正的惰眠。我在意起榎木津睡觉的一楼房间的方向,公滋也将视线转移到我背后——老人一直在意的墙壁另一头,呢喃道:「新娘也真可怜哪。」

  「可怜……?」

  「又会被杀了吧。这无从防止。真是的,究竟是怎么搞的……?」

  我见过几次,她是个很普通的姑娘哪——公滋说,垂下两边嘴角。

  「她到底是中意这里哪一点呢?嫁进来就会死的家,有什么魅力吗?」

  「关于……事件……」

  ——我在问些什么?

  我不是再三告诫自己,不要插手管闲事来吗?又不是忘了每次都因为这样而遭殃……

  一年前也是。

  是夏天哪。

  「一样啊。」公滋说,「一模一样,分毫不差。只有被害人换了而已。我啊,二十三年前被由良家收养后,马上就被带到这里。我本来以为只是来打声招呼,没想到竟然是参加婚礼。那个时候……伯爵比我大上十岁,所以……唔,是适婚年龄吧。新娘很美啊。然而到了早上……人就被杀了。」

  「是……被勒死的吗?」

  「警察说是窒息死亡。死相也很美,没有痛苦的样子。」

  「窒息而死……不会很痛苦吗?」

  「可是事实上就是那样,我有什么办法?第二次和第三次,第四次也一样。」

  一模一样哪——公滋反覆道。

  「真是好笑哪。娶了家世良好的漂亮老婆,才抱上一次就泡汤了。简直就像买了高级轿车,才刚试开就报销了。不管几次都一样。一次也就算了,四次,这次是第五次哪。被开的车子也真是倒霉。明知道驾驶技术那么烂,还让他买,那车子也真是不晓得在想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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