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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巷说百物语_[日]京极夏彦【完结】(93)

  「今年却多了点儿?」

  又市总感觉社稷并不安宁。

  的确没出什么大事儿,地震、歉收,灾厄虽源源不绝,然天下尚堪称太平。不过,犯罪的确是与日俱增。入屋行窃、当街抢夺、绑票勒索、拦路斩杀日益频繁,就连自身番(注7)也被迫雇用临时的夜回(注8)以自保。

  蒙受损失者,亦是为数甚众。

  而在这些损失的背后,又市都瞥见了一个人的影子。

  稻荷圾只右卫门——

  一个被唤作妖怪的魔头。

  打从在春日里黑绘马事件中知悉此人的存在后,又市不仅在许多场合中听到这名号,也亲眼见识到许多弱者对这魔头是何其畏惧。切勿与其有任何瓜葛,已是众人一致的见解。即使被迫与其交手,阎魔屋一伙人面对只右卫门时也是极其慎重,不仅得极力避免露脸,甚至露出一丁点儿狐狸尾巴也不成。

  ——长此以往可不成。

  又市总认为仅能如此应对,实在过于含糊。

  偷天换日、美人色诱、设局蒙骗、顺手牵羊、乔装行窃、乃至醉汉互殴——再微不足道的小事,在又市眼中皆似有蹊跷。就又市看来——一切恶事背后,似乎均可窥见只右卫门隐身其中。

  同伙林藏,总是嘲讽又市过度多疑。

  林藏认为,一个连奉行所、火盗改均无法擒拿的大魔头,岂可能在意这等蝇头小利,这看法的确不无道理。事实上,南北两町奉行所及火付盗贼改方——虽说是逐渐一点一滴地——对只右卫门的传言已有所听闻,似乎自今夏过后便已开始着手查办。又市曾耳闻,官府已将只右卫门这藐视国法的万恶之首视为盗贼头目,或密谋叛乱、颠覆幕府的谋反凶徒。

  又市深知实情并非如此。

  只右卫门并无分毫颠覆天下之意,反而是改朝换代更教他困扰。这家伙最擅长的——便是利用现今天下之缺陷赚取甜头。对只右卫门而言,今之国法反而最适合藏身。

  正因如此,只右卫门的踪迹才会如此难以掌握。

  之所以无从擒拿,既非因其位高权重,亦非因其党羽众多,实因其行踪至难掌握。

  因此——

  才教又市认为就连醉汉相争,似乎也与其有所关联。

  日前——谷中之冈场所一家大吴服商之继任者,与一酒后烂醉的无宿人起了争执而遭殴打,因碰巧伤及要害当场不治。事发后,凶手当场就逮,并旋遭斩处。不过……

  继任者一死,吴服商一家便开始为家业争夺不休。不巧的是——吴服屋之店东,此时又病重危笃。一场纠纷过后,终于决定由店东之弟继承家业,前继任者之后妻与其子,则在遭莫须有的诽谤后,被逐出家门。

  这回的差事,便是代其弥补损失。

  虽无意争取家产,然而一个子儿也没得着又惨遭放逐,凄恻堪怜,莫此为甚。此后妻之子,乃前继任者所亲生,依理,本该由这孩儿继承家业才是。

  眼见如此,林藏便设局自店家盗取五百两,交予此后妻。

  有了这笔钜款,母子俩应可生活无虞。

  损料为全额之一成共五十两。由于多少帮了点忙,又市也分得了二两。

  众人认为这桩差事——与只右卫门毫不相干,看来也的确是如此。然而……

  果真毫无关系?这难道不是为夺取家业而精心策划的戏码?眼见继任者死亡时机如此凑巧,又市猜测这应非偶然。

  继任者死于一无宿人之手。

  凶手于事发后当场就逮,毫未抗辩便唯唯诺诺遭正法斩处。既已有了交代,众人对此也不以为意——

  然此无宿人仍有一妻。又市前去探访时,其所寄宿之长屋竟已空无一人。常人想必以为,其夫既犯下杀人大罪,此妻应是难耐众人指点,乘夜遁逃。

  又市原本也是如此推论。

  不过,这对无宿人夫妻似乎在谷中一事发生前,便已迁出长屋。

  况且,隔邻之妻亦表示,无宿人之妻近日将迁离江户。

  岂可能轻易迁离?若是如又市、林藏般的不法之徒,或许另当别论,但区区一介无宿人,又带着娃儿,哪可能随心所欲地跨越朱引?若是仍潜身江户某处,尚不难理解,但绝无可能轻易迁至外地谋生。

  除非是——身怀相当程度的盘缠,又有人引领。

  然此类人等,何来盘缠?

  据传这家子积欠的房租已达年余,过的想必是难能饱餐的日子。该无宿人不仅无业,又坏了身子,岂有可能豪饮至烂醉?何况也不可能有上冈场所的闲钱,哪可能与大商家的少东起争执?

  该不会是,以保证妻小生活无虞为代价——

  出卖了自己这条命吧?

  据传,这凶手伏法时甚是顺从。围观者议论纷纷,或许是争执时虽曾起勃然怒火,然毕竟犯下杀人重罪,吓得他无胆造次。然又市听在耳里,却不作如是想,怎么看都像是早已有此觉悟。

  少东实乃遭人设计谋害——

  又市如此判断。

  但继承家业的店东之弟与凶手之间,却找不出任何牵连。不仅如此,凶手与少东之间,亦不见任何关联。依常理——即便有人以犯后伏法为前提,也不至于傻到杀害素昧平生者。这回的凶手与吴服商毫无关系,且犯行后立刻遭到官府治罪。由此二点看来——谷中一案与争夺家业应是无关。

  不过。

  若有只右卫门介入,情况可就不同了。

  这凶手,会不会是受只右卫门指使,被迫犯下杀人重罪?

  只右卫门这魔头最擅长的把戏,就是利用无身分、不受社稷庇护者犯案,且用完即弃。以赤贫的无宿人充当卒子谋财害命,对其而言根本是家常便饭。

  稻荷坂只右卫门视无宿人、野非人如道具,命其杀害他人并顺从偿命——应非难事。

  若是如此——

  阎魔屋这回又与只右卫门狭路相逢了。不,即便是其他差事,其实也不乏疑点。不分大事小事,只要有任何内幕,只右卫门便可能悄然垫伏其间。

  总之,其踪至难察觉。

  也正是因此,又市才会在这不平静的世间,无时无刻不怀疑似有这么个妖怪藏身其中。这教又市甚感不安。

  先生可是厌烦了?棠庵问道。

  「厌烦——为何事厌烦?」

  「难道不感觉损料差事变得日益沉重?」

  「老头儿为何这么说?我不过是——」

  「从先生的处事之道便不难看出,先生不是卒子,而是棋手。」

  「棋手——?」

  没错,老人将棋盘挪开缘台,继续说道:

  「先生莫认为老夫是老王卖瓜,但老夫的确是头脑明晰。然虽头脑明晰,仍不过是个卒子。仲藏先生、山崎先生亦是如此。仲藏先生乃一手艺精湛之工匠,山崎先生则不仅是个武艺高强的侠客,还度量宽宏、处世圆融。然此二人,亦不擅长指挥调度。至于先生,虽一无所长,却是个长于指挥调度的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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