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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之书_李西闽【完结】(8)

  黑子不哭了。

  他呆呆地望着母亲,他知道,母亲和他一样无助。

  他没想到撑船佬会为了他去找老四算账,尽管撑船佬没能把老四怎么样,但他对撑船佬有了新的认识。哑巴大叔是和撑船佬一起去的。

  那天晚上,哑巴大叔举着火把,撑船佬拎了一把雪亮的砍柴刀来到了老四的家门口。老四一家人正围在一张大圆桌上吃饭,他们突然听到了撑船佬炸雷般的声音:“老四,你这个小兔崽子给我滚出来。”老四吓坏了,他躲在三个兄长的后面。

  他三个兄长操着家伙出了门。

  他们对峙着。

  哑巴大叔嘴巴里叽里咕噜的,他的脸通红,也许是被火把映红的,但更多的是因为愤怒。撑船佬质问他们,为什么老四那么狠,差点儿把黑子的耳朵割掉。

  其实,老四的三个兄长虽说如狼似虎,但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不明情况下,他们操家伙出来了,一听撑船佬的话,知道老四又闯祸了。

  围观的村民很多。

  他们都喜欢看热闹,有热闹多好,否则,曲柳村的夜岂不太寂寞了。

  也有的村民说:“老四这孩子太欺负人了。一点教养都没有,书读到屁眼上去了!”

  老四的大哥脸挂不住了。

  他把老四拎了出来,那样子就像是老鹰抓小鸡。他狠狠地掴了老四一大巴掌,怒吼道:“丢人现眼的东西,还不给人家赔罪。”

  老四大哥这个举动一出,看热闹的人就知道没戏了。果然,撑船佬的气也消了,只好和哑巴大叔往回走了。

  撑船佬回到家里,抚摸着黑子的头说:“孩子,以后村里谁欺负你,你就告诉我,不用怕!”

  黑子用怪异的目光审视着撑船佬。

  6

  老四不再折磨黑子,但有时碰上了,老四会凶相毕露地威胁他:“跟屁虫,当心我把你的耳朵全割下来!”黑子心惊肉跳,他只要一见到老四就绕道走。

  被诅咒的老四(7)

  黑子没受老四折磨了,也没有再到桉树底下去。

  要不是老四的死,他或许会把那个小泥人渐渐地遗忘掉,可他一生也忘不了那个小泥人,他总是以为,老四的死,和他恶毒的诅咒有关,尽管他不相信神鬼。他知道,有种神秘的东西,让老四死了。

  黑子无论怎样,都喜欢老四在操场上奔跑的样子,老四真像一头健美的猎豹。他每次偷偷地看老四在体育老师的训练下奔跑时,他就想,假使有一天,自己有那样的体魄该多好,他可以帮母亲做好多好多的重活。

  7

  老四是在黑子上学的那年夏天殁的。

  老四那天穿着裤衩,光着背,在水圳里摸鱼。据说,那天,老四的鱼篓里装满了一条条鲫鱼。和他一起摸鱼的孩子们从来没见过老四摸过那么多鱼,那些鲫鱼好像都是自己往老四的手上钻。

  那天,黑子在离水圳不远的野地里拔兔草,他勤快的母亲养了一窝可爱的小白兔。灿烂的阳光下,传来老四开怀的笑声。笑声一浪一浪的,诱惑着黑子孤独的心灵,他多么想和他们一起玩一起摸鱼,可他们不喜欢黑子。黑子是他们眼中的另类。

  就在黑子想入非非的时候,他听到了一声惨叫,那是老四的惨叫。他摸鱼的时候,赤脚踩在了一个破锄头上,生锈的锄头锋利的缺口扎进了老四的足底。

  黑子看到了鲜血。

  老四的鲜血一路淌回了村里。

  老四的生命就那样消失在了村路上。

  老四在受伤几天后就像霜打的茄子一样蔫了。他全身懒洋洋的一点力气都没有,有时还会头晕,坐在那里直打哈欠,人们觉得很奇怪,他怎么就老实了呢?他有时又烦躁不安,见到谁都乱骂一气,谁见了他都躲着他。狂躁过后,他又无力地打起了哈欠,瘟鸡一般。他没有了往日的神气。人们没有在意,包括他家里人也没有在意,他这是破伤风的前期症状。老四没过两天就像一只胆小的老鼠一样了,他的面部肌肉开始强烈的收缩,而且经常出现苦笑的面容,让人看了十分害怕。他只要一听到有人说话,或者看到阳光,或者吹来一阵风,就会全身肌肉痉挛。然后出现了背部肌肉痉挛,头后仰着抽搐着,那样子同样十分的骇人,他的头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抓着往背上压下去,他的眼睛突兀,扭曲的脸异常痛苦。他的变化没有人去关心,直到他躲在家里不敢出门。那一天,他的一个哥哥回家,在家里的一个阴暗角落里传来了叽里咕噜挣扎的声音,他走了过去,把在黑暗中痉挛的老四抱到了光亮之处,他看着自己的弟弟窒息而亡。老四的哥哥欲哭无泪,他不明白老四为什么会这样离开人间,他们一家人在为生活的忙碌中竟然忽略了老四的那一次致命的受伤。

  被诅咒的老四(8)

  老四破伤风而死。

  体育老师说:“老四要不死,他会成为一个优秀的短跑运动员。”

  黑子十分伤心。

  他来到了桉树下,他从树洞里掏出了那个小泥人。他的泪水如羽毛纷纷飘落,覆盖了坚硬了的小泥人。从此,黑子再也见不到奔跑中的老四了。他认为,老四的死是自己造成的,他会为此而负疚一生。

  他梦见老四跑得太快了,竟然长出翅膀,一直飞到太阳里面。黑子在那凄凉的夜里,听到了老四家里人的叫魂声。

  把自己累死(1)

  1

  黑子又听到了泼妇王秀花的尖叫。她的声音尖锐地刺着黑子的心。他不知道王秀花为什么会发出如此难听的尖叫。只要一听到王秀花的尖叫,黑子就想,李来福又要遭罪了。为了证实这个想法,黑子走出了家门。母亲问他:“黑子,你去哪里?”黑子说:“出去走走。”母亲说:“不好好在家读书,瞎跑什么?”黑子没说话,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朝李来福的 家门口走去。母亲说:“别跑太远了,早点回家。”黑子“哎——”地答应了一声。

  果然,李来福家又发生了战争。

  其实,那永远是没有抵抗的战争。

  李来福神情凄然地坐在板凳上,王秀花用吹火筒对他的额头指点着:“你是头猪,蠢猪,这么一件简单的事你都办不好,你能干什么,你还不如死了算了。”

  王秀花是出了名的悍妇,村里人对她都惧怕三分,老实巴交的李来福仿佛天生下来就是被王秀花欺压的,李来福的逆来顺受让村里的男人们对他产生了愤慨:“李来福就是个软蛋,换了我,早就把王秀花那婆娘弄死了。”但是似乎没有人敢当着王秀花说这种话。

  李来福在王秀花的骂声中默默地站了起来,他朝门口走去。

  王秀花指着他的背部大声叫着:“你有本事出去不要再回来了。”

  李来福的身子颤抖了一下。

  他鬼使神差地朝门口走去。

  王秀花气坏了,她突然追上来,用吹火筒使劲地在李来福的头上敲打起来。李来福哀叫了一声,抱头鼠窜。有几个看热闹的人躲在边边角角里捂着嘴偷乐,他们不敢大声笑出来,他们怕王秀花的愤怒会迁移在他们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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