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酸:一个太监的皇帝梦_李西闽【完结】(14)

  沈猪嫲把萝卜送进了胡喜来的店里,他正表情严峻地收拾一盆猪大肠。他的小儿子胡天生在一旁洗碗。

  沈猪嫲将萝卜放在了灶台上的一竹筐里,媚笑道:“胡老板,你看看我这萝卜,个个都一般大,我总是把最好的留给你,别人出高价我都不卖给他,我晓得在镇上,你胡老板是最照顾我的。”

  胡喜来听了她的话,脸上还是没有舒展开来,要是往常,他会呵呵地乐,用一些荤腥的语言和沈猪嫲调笑。

  见胡喜来愁眉不展,沈猪嫲说:“胡老板,你是不是又没有睡好觉呀?”

  胡喜来嗡声嗡气地说:“能睡好吗?我可不像你,每天晚上都可以睡得像死猪一样,那是多大的福气哪!”

  沈猪嫲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你怎么晓得我晚上睡得像死猪?你是不是晚上的时候偷偷来看过我呀!”

  胡喜来说:“呸!我去看你睡觉做什么?我发癫了吗?”

  沈猪嫲抖了一下身子,两个肥硕的大奶在胸前乱颤,仿佛要破衣而出。她说:“胡老板,我晓得你为什么睡不好,是不是因为打铁店的事情呀?”

  提起铁匠铺,胡喜来就气不打一处来:“这个断子绝孙的上官清秋,就是不想让我活!你看他做的事情,没天理哪!怪不得他会生下那个矮鬼儿子!我就想不明白,他没日没夜关着门在敲打什么!我真的想一把火烧了他那个打铁店!让他到阴间去打铁!”

  沈猪嫲突然压低了声音说:“胡老板,听人家说呀,上官清秋死了,他那两个徒弟早就走了,打铁店里是上官清秋的鬼魂在作祟,镇上的人有多久没有见到他了哇?他要是活着,怎么可能不开门,怎么可能不出来走动,你说有没有道理?”

  胡喜来听了沈猪嫲的话,身上的寒毛一根一根竖起,不远处铁匠铺里的打铁声还不停地传过来。

  他们突然听到了一声脆响。

  那是胡天生手中的盘子落地后破碎的声音。

  胡喜来看到地上陶瓷的碎片,心疼得直皱眉头:“你这个败家子,你要我的老命呀,我们这个小本生意,一天能赚几个铜钱?你倒好,一下子就打碎了一个盘子,好像盘子是不要钱拣来的!”

  胡天生知道自己闯祸了,愣愣地站在那里,不知所措。他很了解父亲的秉性,父亲小气是在唐镇闻名的,加上他最近被铁匠铺日夜不停的声音折磨得死去活来,本来肚子里就窝着火,他不知道父亲会怎么收拾自己。

  果然,胡喜来越说越生气,最后从木盆里抓起一根猪大肠朝胡天生没头没脸地抽打起来,湿漉漉的猪大肠抽打在脸上,又痛又臭,这让十岁的胡天生蒙受了巨大的屈辱,他叫喊着冲出了小食店。

  胡喜来追了出去,一扬手把手中的猪大肠也扔了出去。

  胡天生很快地跑远,胡喜来这才反应过来,猪大肠扔到了街面上,他更加心疼不已:“哎哟,我的猪大肠哟——”赶紧跑过去,从鹅卵石街面上拣起了那根猪大肠。

  胡喜来回到店里,沈猪嫲早就溜之大吉了。他把弄脏的猪大肠重新放回木盆里洗的时候,发现木盆里少了一条猪大肠。他瞪着愤怒的眼睛想了想,连声骂道:“好你个沈猪嫲,趁人之危呀!你偷我的猪大肠,吃了你全家死光光!哎哟,我的猪大肠哟!这都是花钱买的呀,我的钱也不是偷来的抢来的,我辛辛苦苦赚点钱容易吗?一滴汗水掉在地上也有锅盖那么大哟!”

  一个月的戏终于唱完了。

  唐镇人意犹未尽,戏要是一直这样唱下去,该有多好。有戏的日子,天天都是过年过节呀!没有戏唱了,唐镇人的日子一下子清淡起来,惘然若失。无论如何,唐镇人还是对李公公充满了感激之情,是他让大家过了一个月难于忘怀的好日子。

  戏不再演了,唐镇人却没有看到戏班子离开。

  对冬子而言,这是个寂寞的下午。

  很多时候,他变得麻木。他不愿意去想更多的事情,想到母亲和舅舅以及那些噩梦,就会陷入无边无际的悲伤和恐惧之中,不能自拔。这个寂寞的下午,拒绝了阿宝在家门口的呼唤,阿宝想找他一起出去玩。他不想出门,不想面对这个世界,顶多他会坐在阁楼的木窗前,呆呆地俯视街上走过的人和那些狭小的店面。他曾经是一个多么活泼的孩子,和阿宝一起在镇里镇外疯玩。有时,冬子特别渴望看到蛇,就想阿宝渴望看到蝴蝶。他们会在河滩的草丛里寻找蝴蝶,在追逐蝴蝶的过程中,偶尔会看到一条蛇从草间滑过。见到蛇,阿宝就会惊叫,冬子却看着蛇在草丛里游走,目光痴迷。那时,他就幻想自己变成了一条蛇。父亲李慈林不止一次对他说:“冬子,你是条蛇。”冬子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样说。但是他听姐姐说过,母亲怀上他之前的某个晚上,当她要睡觉时,掀开被子,发现床上盘着一条蛇,她大惊失色。李慈林却没有害怕。按唐镇人的说法,进宅的蛇是不能打死的,这是灵蛇,会给家里带来好运。李慈林烧了一柱香,把那条蛇请下了床,他看着那条蛇游动着,爬出房门,脸上露出了笑容。不久,游四娣就怀上了冬子。很多时候,冬子也会感觉自己是一条蛇,皮肤冰凉。

  冬子看到一个卖蛇糖(麦芽糖)的老头叫喊着从窗下走过,老头的喊叫声抑扬顿挫,很有感染力。麻木的冬子内心仿佛有什么东西被唤醒。老头消失在他的视线中,他的眼睛湿了。那蛇糖应该是很甜很甜的吧,而且很粘很有韧性,每次母亲给他买蛇糖吃时,就会微笑着慈爱地对他说:“冬子,慢点吃哟,小心把牙拔掉了,牙拔掉了就变成缺牙佬了。”

  冬子的心鲜活起来,鲜活的心异常疼痛。

  他突然听到了某种声音,不禁竖起了耳朵。

  楼下的灶房里仿佛有人在做什么事情,是有人在刷锅吧,沙沙的声音。是谁在刷锅?

  是姐姐?

  不对,姐姐去山里找妈姆了,每天晚上才能回来。

  是爹?

  不对,爹从来不下灶房的,他说过,洗衣做饭是女人的活,大男人不能干这些事情的,要他踏进灶房一步,都是十分困难的事情。

  难道——

  冬子的心一阵狂蹦乱跳。他闻到了一股气味,那是他熟悉的气味,那丝丝缕缕淡淡的奶香肆无忌惮地游进他的鼻孔。冬子是唐镇最晚断奶的人,他吃母亲的奶吃到六岁,就是在六岁时,他回到家里就会撸开母亲的衣服,把头钻进母亲的怀里,狼崽子般叼住母亲的奶头,疯狂地吸着……其实,那时母亲已经没有奶水了,他有时竟然把母亲的血给吸出来!

  没错,这是妈姆的味道,在他的记忆中,母亲的味道就是奶香。

  是妈姆在灶房里刷锅!

  她回家了!

  冬子的喉头滑动了一下,一种久违的幸福感冲上了他的颅顶!

  “妈姆——”冬子百感交集地呼喊。

  冬子连滚带爬地下了楼梯,当他来到灶房门口时,分明看到了一个熟悉亲近的背影,她穿着一件蓝色的土布衣裳,头上包着一块黑布,和她在那个浓雾的早晨离家时一模一样的装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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