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酸:一个太监的皇帝梦_李西闽【完结】(22)

  无边无际的黑暗和恐惧迫使他大声喊出来:“阿姐,阿姐,救救我——”

  没有人听到他的喊叫。

  他的喊叫声也无法撕破浓郁的黑暗,无法驱赶胡天胡地的孤魂野鬼。这是光绪二十九年十月的一个夜晚,偏远山区小镇的一个孩子的绝望凄血的喊叫:“阿姐,阿姐,救救我——”

  他不知道自己的姐姐此时在何方,是不是也在黑暗和恐惧中等待救助。

  冬子后悔没有听张发强的话,留在家里,可现在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绝望中,冬子听到有苍凉的声音传来:“请跟我来,请跟我来——”

  那声音十分陌生。

  冬子判断不出是谁的呼唤,陌生的声音不断传来,离他越来越近,冬子心里越来越害怕,恐惧到每一根骨头的缝里。他在黑暗中无处躲藏,两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得迈不动步伐。

  他惊骇得连哭也哭不出来了,也喊不出声了。

  冬子在黑暗中矮下身,蹲了下去。他心存着一丝幻想:自己蹲在这里不动,等张发强他们找到姐姐回来,路过这里时,一定会发现自己的,会把自己安全地带回家……

  “请跟我来,请跟我来——”

  那苍凉的声音渐渐地靠近了他。

  似乎有个人就站在他的面前,他伸手就可以抓住那人的衣衫,甚至可以听到那人的呼吸。

  “你是谁——”

  冬子站起来,惊惶地叫道。

  没有人回答他这个问题。

  冬子听到有人在他的耳边吹了一口气,冰凉的气,接着轻轻说:“请跟我来,请跟我来——”

  冬子喊道:“不,不要,我不要跟你走——”

  可是他身不由己地迈开了步子,鬼使神差地朝黑暗中的某个地方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去。

  不知走了多久,他的脚步不自觉地停了下来。

  他始终觉得那人就在跟前,在左右着他。

  冬子颤抖地说:“你到底是谁?这是甚么地方?”

  还是没有人回答他。

  他听到的只是沉重的呼吸,仿佛是一个将要断气的人沉重的呼吸。冬子陷入了巨大的困境中,无力自拔。此时,他的父亲母亲,姐姐都离他十分遥远,不可企及,他只有在极度的恐惧中服从呼吸者的安排,不管是让他死还是要他活,他没有选择的余地。

  突然,冬子看到了亮光。

  那是月亮突破云层透出的亮光,尽管朦朦胧胧,毕竟可以让他看清眼前的东西。他环顾了一下四周,四周空无一人,那呼吸声也消失了。这是什么地方?这是野草丛生的一个低洼地,不远处就是汩汩流淌的唐溪,而且这里离姑娘潭也不远,他还听到了唐溪流水的声音。

  这是野草滩?平常很少人来的野草滩?传说姑娘潭里淹亡的鬼魂聚集的地方?

  朦胧的月色让冬子更加的恐惧。

  他怎么会到这个地方来?

  冬子的目光落在了身前的一个坑上。这的确是个坑,尽管上面贴着枯黄的草皮,还是可以看出被什么刨过,有新鲜的黄土裸露。他还闻到了一股恶臭,令人作呕的恶臭。冬子的目光落在了那裸露的新鲜的黄土上面,土里露出了一小片席子,他仿佛接到了某个神秘的指令,走近前,蹲了下来,顾不得那恶臭的侵蚀,伸出手拉扯了一下那席子。

  席子已经腐败,十分脆弱,一块席子被他提了起来。

  他看到了席子下面的东西,顿时惨叫了一声,口吐白沫,昏死过去。

  冬子看到的是一只腐烂发黑的人的脚掌。

  冬子感觉到了温暖,一口气悠悠地吐出来,睁开了眼睛。他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满是胡茬的熟悉的脸,这是父亲李慈林的脸,在飘摇如豆的油灯下,冬子看清了父亲的脸。他躺在父亲的怀抱里,一种久违的幸福感从心头涌起,漫向全身。父亲有多长时间没有这样抱着他了?冬子已经记不起来了。父亲血红的眼睛凝视着他,轻声说:“孩子,你醒了。”冬子从父亲血红的眼睛里发现了难得的温情和父爱,他的泪水涌出了眼眶,以前,父亲是这样的,可为什么这些日子以来,父亲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呢,冷漠而残忍。冬子需要的是充满父爱和温情的父亲,而不是冷漠残忍的父亲。冬子动情地喊了一声:“爹——”

  李慈林说:“傻孩子,哭什么,我又没死,等我死了,你再哭。”

  冬子说:“爹,你不会死的!”

  李慈林说:“人都会死的,没有不会死的人。”

  冬子把头靠在父亲宽阔的胸膛上,听到了父亲打鼓般的心跳。

  李慈林说:“孩子,以后不要一个人去野草滩了,那里不干净,今夜要不是碰巧有人路过哪里,你就没命了!”

  冬子猛然想起了那腐烂发黑的人的脚掌,也想起了中秋节夜里被蒙面人抬出唐镇的被席子裹住的长条形的东西,眼中呈现出惊惶的色泽。李慈林发现了他情绪的变化,搂紧了儿子,说:“孩子,你不要怕,你在野草滩看到的是死猪的脚,你不晓得吗,镇上谁家的猪发瘟死了,都抬到野草滩去埋的。以后不要到那个地方去了,听话!”冬子奇怪地想,自己分明看到的是腐烂发黑的人的脚掌,怎么会是死猪的脚呢?

  冬子突然想起了什么,叫了声:“阿姐——”

  李慈林的身体颤抖了一下。

  冬子从父亲的怀里挣脱开来,大声地说:“爹,阿姐呢,阿姐还没归家——”

  第六章

  天亮之后,张发强带着去找李红棠的人回到了唐镇,他们没有带回李红棠。李慈林也派李骚牯带人去找李红棠,他们也无功而返。冬子却在这个清晨发起了高烧,躺在床上说着胡话,不停地喊着姐姐母亲。李慈林请来了郑士林老郎中,郑老郎中替冬子看完病,平静地对李慈林说:“冬子是受了风寒和惊吓,不要紧的,开三副药吃吃就好了。”

  李慈林在郑老郎中的中药铺点完药回家,李骚牯的老婆王海花已经在他家里照料冬子了,她把一条湿布帕贴在冬子滚烫的额头上,还用小布条,在碗里沾上水,一点一点地抹在冬子起泡的嘴唇上。李慈林交代她把药熬了,给冬子喂下,吃完汤药后,给他捂住被子发汗。王海花低声说:“我明白了,你放心去做事吧。”李慈林临走时还说:“海花,冬子就交给你了,拜托你了!”脸黄肌瘦的王海花笑笑:“你赶快走吧,一家人莫说两家话。”

  李慈林神色匆匆地走了,王海花不清楚他去干什么,只知道他和自己的丈夫李骚牯一起做诡秘的事情,王海花问过丈夫一次,结果遭来一顿痛打,她就再不敢问了,她像唐镇大多数女人那样,逆来顺受,吃苦耐劳。

  李慈林走后,张发强带着阿宝来看冬子。

  张发强看着高烧昏糊中的冬子,叹了口气:“可怜的细崽!”

  阿宝无言地拉着冬子滚烫的手,眼眶里积满了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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