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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漫长的那一夜_蔡骏【完结】(46)

  咳!饭局上喝醉了,从餐馆的窗户冲出去,摔到七层楼下,死了。

  辛苦您啦,把大体jiāo给我吧。

  子夜,殡仪馆,遗体化妆间,只剩下两个人,活的和死的。

  HELLO!晚上好!割奶!空棒挖!

  从胖子君被拉进来的那一瞬间,小灵就认出了他——全城已没有比他更胖的家伙了。

  照道理,该把遗体眼皮拉下来再开始工作,但她痴痴地看着胖子君,不晓得为啥死后二十四小时,眼睛还不闭上?难道是为了看到她?

  小灵是胖子君的职高同学,她比他小两届。

  她学的是化妆,当然是给活人服务。

  他学的是会计,自然不是给死人算账。

  那一年,胖子君十八岁,在职高篮球队打中锋,身高一米九,体重一百八十斤,属于非常标准的运动员体重。说实话穿着球衣站在篮筐底下,身边大堆长人,丝毫不显胖。

  小灵走到篮球场边,跟几十个女生共同花痴,大多数人挚爱流川枫,还有人迷恋三井寿,更有口味重的喜欢樱木花道,只有她远远地盯着胖子君。

  那场球打完,女生们给各自的男生送茶端水擦汗甚至奉上香吻,只有胖子君一个人落寞地走到跑道边,整理着充满汗臭与脚气味的运动包。

  小灵给他递了一块毛巾。

  后背心早就湿透,蒸笼头几乎喷出汗来,他拿过毛巾擦了个遍,连声谢谢都没说,闪身去水房冲冷水澡了。

  她拿回充满男生体味的毛巾,默默跑回宿舍洗gān净,挂在chuáng头绳子上,在日记本上写下“胖子君”三个字——不是他的姓名,其实也不是外号,更不是什么可爱的小名。因为,全世界只有她这么叫他。

  几天后,小灵又到篮球场边。他终于坐下,喝了一口她递来的水,问你叫什么。

  小灵,大小的小,灵魂的灵。

  我叫……

  胖子君!我能这么叫你吗?

  我胖吗?

  我喜欢胖子。

  好吧,他故意把肚子鼓出来,说我请你去吃饭吧。

  他俩的第一顿饭,是在KFC。那座小城市里,肯德基算是高大上的餐馆。许多穷学生要省下半个月的零花钱,才能吃上一餐全家桶。虽说是请女生吃饭,但小灵像猫似的吃了点薯条,而胖子君吃了两个巨无霸,三对新奥尔良烤翅,一根墨西哥jīròu卷,还有两瓶饮料,那样阔绰大气的出手,让打工的收银员小妹对他投出送给富二代的媚眼。最后,小灵还是决定跟他AA制,因为胖子君裤兜里的钱,只够他下个礼拜去上收费厕所的了。

  第二个月,胖子君请小灵看了场电影,他才偷偷摸摸在黑暗中握紧她的手。

  他感觉小灵的手好小啊,手指却是纤长灵活,天生就是化妆师的料。

  十多年后,万圣节前夜,殡仪馆的遗体化妆间。小灵的十根手指,并没有太大变化,只是不再触摸活人的脸而已。她正抓着莲蓬头,在用清水冲洗胖子君的遗体——冰柜里冻了整个白天,皮肤上的白霜渐渐融化,底下是僵硬的肌ròu和骨骼。

  科学家们常说,人死后会减少二十一克的体重,可能就是灵魂的重量。

  不过,小灵从来没信过。她所看到的死人,大多死沉死沉,要么冻得硬邦邦,要么掉了许多零件,哪来的二十一克啊?而躺在遗体清理chuáng上的胖子君,体重早已爆表,只有那种量牲口的大台秤才管用。

  我也问过小灵,殡仪馆有没有真实的灵异事件?她回答,网上无数关于殡仪馆的鬼故事,全属鬼扯淡。没错,小灵是我的粉丝,在另一个城市。万圣节后,我找她吃了顿饭,向她了解殡仪馆与遗体化妆师的真实故事。

  这个故事,是她告诉我的。

  那么胖子君呢?

  十年前,他参加了三校生高考,考进一所大学的会计专科。校区在另一座城市,他俩告别的那天,正是个chūn风沉醉的傍晚。小灵送给胖子君一本书,那年校园流行的《荒村公寓》。胖子君则带着小灵,跑到城郊的游乐园,坐上最大的摩天轮。两个人转到最高的顶上,他掏出打火机对着天空,仿佛点着了夕阳和云彩。

  他说,小时候,城里发生过一场大火。从他家的楼顶上,可以看到火光熊熊,满脸都是热腾腾的空气,弥漫着焦煳味,不知死人还是橡胶的气味,闻起来很像过年时油炸的香味。

  那时起,胖子君就特别喜欢看火。

  北国天冷,十一月就冰天雪地,年底就到零下二十度了。但只要有火,就会暖和。以前家里用煤球烧炉子,能看到火苗子往外窜,后来通了暖气,反而没感觉了。后来,碰到中学的篝火晚会,什么地方的森林大火,哪怕是火车站流làng汉烧的汽油桶,都会让他特别兴奋。

  摩天轮上,胖子君问小灵,你看过白天放烟花吗?

  没有啊。

  将来一定有机会,我放给你看。

  胖子君双手揽小灵入怀,只感觉她轻得像一只小猫,而自己像只又肥又蠢的大狗。

  喵呜。

  汪汪。

  在两个人学猫叫与狗叫之间,摩天轮已下降到了地面。

  半年后,小灵去胖子君的大学找他。那时,她还在职高学化妆专业,明年就要找工作就业了。她买了一纸板箱的烟花,坐了三个钟头的长途车,找到胖子君的寝室楼下。他们爬上校园背后的山坡,刚给烟花点火发现全都哑了。拆开来一看,根本没有火药,而是沙子。小灵被骗了,买了假货。

  胖子君安慰她,小灵不哭,汪!

  又隔半年,chūn暖花开的小河边,小灵买了一大箱烟花。这回绝非山寨,花光了她一个月零用钱。胖子君用烟头点燃引线,就在烟花发she之前,一场倾盆大雨倒下。两个人变成落汤jī的同时,小河里的水刷刷往上涨,还没来得及抢救,整箱烟花就被河水淹没了。

  胖子君又安慰她,小灵不哭,汪!汪!

  她擦gān脸上的雨水,没有哭。

  两年后,胖子君大学毕业,但没找着会计的工作。他只考出了最低级的证书。任何一家单位,看到他这种五大三粗的体形,就会怀疑他的智商和qíng商,会不会在账本上少记或多记一两个零,或者gān脆抢劫出纳携款潜逃。

  他在家里啃老了一年。天天混在网吧,打网游,NENG了把大砍刀,没日没夜刀光剑影血雨腥风,游戏里被他砍死的人,每个礼拜能造出一座殡仪馆。

  小灵在给胖子君做全身SPA——是他的尸体。

  活着的时候,他喜欢趴在学校山坡的糙地上,让小灵给他捏背。可他的体形实在太大,就算用四只手也难以尽兴。

  她问他,这要捏到什么时候呢?

  一直捏到我死了,胖子君说。

  他死了。

  这间殡仪馆的服务比较高端,收费也要高些。按照台湾殡葬业的标准,要给死者做沐浴,全身SPA,擦jīng油按摩,再细心地化妆,漂漂亮亮,往生西天。

  小灵做这行七年了。

  当她从职高毕业,本想成为一个优秀的化妆师,但找不到工作。打过几份零工,收入微薄,根本养不活自己。

  这时候,看到殡仪馆的招聘启事,遗体化妆师,跟她专业对口,基本工资三千多块,每次上岗都有奖金。

  小灵咬了咬牙,瞒着父母,就去应聘了。

  总共招七个人,只有四个报名,小灵是唯一学过化妆的,自然毫无争议地录取。

  培训三个月后,她开始为第一具大体化妆。原本以为是个病故的老年人,没想到却是个小伙子,大学还没毕业,暑期下河游泳,脚抽筋淹死了。从河里打捞上来,已有些腐烂,又在冰柜里冻了两天,才送到殡仪馆的化妆间,很像美剧《行尸走ròu》里的人物。

  小灵当场呕吐出来,结果被扣了半个月工资。

  然后,她借了几百张恐怖片鬼片僵尸片血浆片的盗版碟,每天在殡仪馆宿舍里练胆。墙壁背面就是放尸体的冰柜,推开窗是火化炉,每天有几百具烧焦的骨骸被敲碎。每个星期天,她去叔叔工作的屠宰场,帮忙杀牛宰羊,哪怕溅一脸血都没关系,只要为了让自己胆子变大。

  终于,她完成了毕生第一次为遗体化妆。

  那是个老太太,八九十岁,面色铁青。家属们在旁边gān嚎着。她小心地用棉球蘸着消毒水,进行大体的脸部清洁。她的工具有化妆笔、海绵、刷子,根据生前遗像,认真地画出脸庞线条,尽量符合原本肤色。

  没过两天,她碰上一个跳楼自杀的年轻人。从二十层楼掉下来,四分五裂的,连脑袋都断了——就需要fèng补这门技术活了,在遗体化妆师的圈子里,这可是一门高难度的手艺。但要是能够掌握的话,一辈子吃喝就不愁了。师傅带着小灵一起fèng补,先得提着死者的脑袋,研究缺口的角度,以及是否有缺少的骨头和皮肤。然后,两个人一针一线的,把人头与脖子重新fèng合——古时候的犯人砍头,死后家属也是这么重新fèng上再入葬的。

  等到这个活gān完,死者父母抱着小灵说,谢谢你啊,姑娘,我儿子终于可以去投胎啦。

  这地方有种说法,残缺的尸体无法投胎,只能去做孤魂野鬼。

  小灵在殡仪馆工作满一年,化妆过一百多具大体,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病故的有自杀的有车祸撞死的有被乱刀砍死的……但她从没跟胖子君提起过。

  有一天,胖子君家的亲戚死了,他被父母拖着去殡仪馆参加大殓。遗体送去火化后,他嫌殡仪馆晦气,一秒钟都不想多待,急着要离开,却正好撞见小灵。

  小灵走出化妆间换衣服,刚fèng合完一具被变态杀人狂肢解的女尸,身上全是死人的鲜血与污垢。在她摘下口罩的瞬间,胖子君直勾勾地看着她。

  她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胸口还挂着工作牌,有她的名字、照片还有岗位。

  胖子君第一次发现,女朋友确实是化妆师——但不是给活人化妆的。

  他俩大吵了一架,从遗体化妆间一直吵到停尸房再到火化炉最后到骨灰临时停放处。胖子君身体庞大,不慎撞到一排骨灰盒上,不知多少人的骨灰洒在他脸上——感觉自己这辈子都要被死鬼们诅咒了。

  总之,胖子君给她下了最后通牒——必须从殡仪馆辞职。

  她摇摇头,换好衣服,洗gān净脸,向外走去。

  满脸骨灰的胖子君追在后面问,怎样?

  走啦?

  去哪里啊?

  回家。

  然后呢?

  上班。

  不上班行不行啊?

  不上班你养我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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