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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灵客栈_蔡骏【完结】(18)

  我这才松了口气,微微笑了笑说:“算了吧,也许我误会你了。”

  “误会我什么?”

  “我怕你会跳崖自杀。”

  可她没有立即回答,而是转过头看着悬崖和大海,她低垂着那双成熟女人特有的眼睛,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自杀?不——至少不会是现在。”

  我能听出她话语里的意思,海风chuī起了她的乌黑的头发,配合那身黑衣,与这yīn沉的海天背景浑然天成。我不禁也后退了一步:“对不起。”

  “我该走了。”她低着头就要往下走去。

  然而,我又一次拉住了她的手,她的手弯柔软而冰凉的,不停地扭摆着要挣脱,但我不知哪来的力气,死死握住不放,我靠近了她问道:“你是谁?”

  “放开我。”

  “我看到你从幽灵客栈里出来的。还有昨天晚上——”

  “别问了。”她总算挣脱了我的手,眼神也软了下来了,她微喘着气说,“你会知道答案的。现在我要走了,记住,不要再跟着我。”

  不知道为什么,我居然照她说得那样,眼睁睁看着她离去,消失在一片乱石丛中。

  我一个人站在高高的悬崖上,心里忽然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感觉,似乎在悬崖之下的海làng中,有一线微光闪耀着。立刻,我感到眼前一阵晕眩,几乎有了想要跳下悬崖的幻觉。对,你猜得没错,这是我的恐高症。或许,这种地方对任何人都会产生作用的,那些自杀跳崖者恐怕并不是自己真的要死,而是被这种幻觉拉下去的。不,我不敢再想下去了,迅速地离开了这里。

  回到幽灵客栈,却发现大堂里空空dàngdàng,只有阿昌一个人在。

  但我并不在意,独自吃完了午饭,便回房间去了。

  一回到房间我又检查了一下木匣,它还安然无恙。然后我回到了写字台前,虽然笔记本电脑坏掉了,但这些天一直在给你写信,我又找回了用纸笔写字的感觉,于是准备开始写长篇小说。

  叶萧,我从一开始就说过,来幽灵客栈有两个目的,一是为了田园的遗嘱,把木匣送过来;二是为了我自己,获得写作的灵感。

  第一件事我不知道是否能完成,说实话这木匣已经成为我的累赘,但我又不能随便地处理它,如果把木匣丢在这里弃之不顾,一定不是田园的本意,或许它在幽灵客栈里还有更好的归宿,只是我现在还没找到。

  至于第二件事,我想我确实找到了一个好地方,自打来到幽灵客栈的第一天起,我就从这荒凉恐怖的环境中获得了灵感。对于一个苦思冥想的作家来说,这简直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来到幽灵客栈后,我一直在构思一个绝妙的故事。现在,它已经在我的脑子里成熟了一大半,是时候把它写出来了。

  不过嘛,至于这部小说的内容是什么,我暂且保密。但叶萧你放心,总有一天你会读到它的。

  一直写到下午5点钟,窗外露出夕阳我才停了下来。说实话,我已经很久都没有如此畅快淋漓地写过小说了,那种在写作过程中得到的快感简直棒极了。我在窗边深呼吸了几口气,才把自己的心神从小说里拉了回来。

  这时候下去吃晚饭还早了点,于是我从旅行包里拿出一本书看了起来。书的名字叫《野xing的证明》,作者是日本作家森村诚一,这是他的代表作“证明三部曲”之一,另外两部你也一定知道:《青chūn的证明》和《人xing的证明》。

  其实,在离开上海之前,这本书就已经读得差不多了,只剩下最后几十页。但我还是放不下它,就一起带了过来。我看过这本书的同名日本电影,高仓健主演的,虽然剧qíng相差很大,但故事的核心还是一样的。森村诚一笔下的男主人公,正适合高仓健来演——

  一个绝望的男人,人xing与野xing并存于他的身上,独自一人与周围的黑暗抗争。说实话,我确实被这部片子感动了。

  几分钟后,当我读到《野xing的证明》最后的倒数第二章时,忍不住念出了其中的一段文字——

  “现在,味泽乘着杀戮的风bào,以不可抵挡的势头横冲直撞。他心里觉得。长井洗劫柿树村的那种疯狂劲头已转移到自己身上。

  对了!长井孙市的灵魂现在附到自己身上下,使那种疯狂劲头又卷土重来。

  为了再砍倒一个而举起斧头时,越智朋子的面容浮现在他眼前,又立即和越智美佐子的面容重叠在一起。

  你已化为幽灵。

  被人忘记。

  却在我的眼前,

  若离若即。

  当那陌生的土地上。

  苹果花飘香时节。

  你在那遥远的夜空下,

  上面星光熠熠。

  也许那里的chūn夏。

  不会匆匆jiāo替。

  ——你不曾为我。

  嫣然一笑。

  ——也不曾和我。

  窃窃低语。

  你悄悄地生病,静静地死去,

  宛如在睡梦中吟着小曲。

  你为今霄的悲哀。

  拨亮了灯芯,

  我为你献上几枝。

  yù谢的玫瑰。

  这就是我为你守夜。

  和那残月的月光一起。

  也许你的脑海里。

  没有我的影子,

  也不接受我的。

  这番悲戚。

  但愿你在结满绿苹果的树下。

  永远得到安息。

  他想起了学生时代曾经吟咏不休的立原道造的那首《献给死去的美人》一诗。”

  在huáng昏时分的幽灵客栈里,血色的斜阳透过窗户照在书页间。我用气声一字一顿地念着这首诗,眼前似乎见到了一组唯美的油画:在残月与流星之下,一个早已死去的美丽少女,飘dàng在年轻诗人的面前。她活着的时候曾是诗人的挚爱,死去以后成了不散的幽灵——不知为什么,这首诗让我想起了聊斋里的某个古老故事。

  叶萧,我被这首诗震住了,从这些诗行间流露出来的qíng感是如此qiáng烈,诗人对已化为幽灵的少女的爱恋、怀念、悲伤,仿佛通过凝结的文字,渗透到了我的心里。读完这首诗的一刹那间,我突然感到自己就是立原道造,他的灵魂正与我合而为一,悄然占据了我的身体。我能感受到他深深的爱,还有难以抑制的痛苦。

  不,我曾有过这种感觉——献给死去的美人。

  没错,她确实已化为幽灵,在许多年以前的那个夜晚,我曾经是如此地痛苦,永远地失去了她。现在,她的脸又浮现在我眼前,仿佛回到了我的身边微笑着。叶萧,我想你能明白我的意思。

  非常对不起,叶萧,我不该提到她。

  记得过去我曾经非常喜欢诗歌,读过很多也写过很多。至于立原道造的诗,我读得并不多,我只知道立原道造是20世纪初的日本诗人,擅长写十四行诗,具有田园和忧郁的风格,可惜他的生命非常短暂,因为胸膜炎而早逝,年仅25岁。

  仅管只剩下最后几页,但这本书我再也读不下去了,只能放下书本,走出房间。

  来到底楼的大堂里,他们已经围坐在餐桌旁吃起了晚饭,看样子已经吃得差不多了,我还是来晚了。坐到他们中间,我偷偷地扫视了一遍他们每一个人的脸:丁雨山、画家高凡、清芬和小龙母子、琴然、苏美还有水月。

  没几分钟餐桌上就没有人了,他们一句话都没有说,就各自上楼去了。只剩下丁雨山一个人还坐着,我感到有些尴尬,只能快点把晚饭吃完。就在这时候,我突然决定,去黑夜中的荒野走走。

  吃完晚饭以后,我就径直向大门走去。但丁雨山叫住了我:“你去哪儿?”

  “闲得无聊,出去走走。”

  “别出去。”

  我冷冷地问道:“为什么?”

  “在这里晚上出去很危险,你会遇到可怕的事qíng。”

  “是幽灵吗?我已经看过那块墓地了。因为这里有那么多坟墓,所以你们害怕晚上有鬼魂出没,是吗?”

  丁雨山摇了摇头,用郑重的语气说:“不止是这些,还有其它的原因。”

  “我只是出去走走而已,不会有什么危险的。这里除了幽灵客栈以外,还有其他人吗?既然没有人也就没有危险,因为世界上最危险是人,而不是鬼。”当时我说这句话的时候心里也没底,只是为了给自己壮胆而已。

  他无奈地回答:“既然你一定要去,我也不能阻拦。周先生,还有一件事要问你,今晚是你住在这里的最后一夜了,明天你走吗?”

  我的脑子里迅速地转动了起来,不,我的小说才刚刚开头呢,我必须留在这里:“丁老板,明天我不走。我想再住上两个星期。”

  “非常好,看来你已经喜欢上幽灵客栈了,希望我们能成为朋友。”

  然后他回到柜台里给我算了算帐,我当场就把钱付给了他。

  最后,丁雨山一字一顿地说:“我还是劝你不要晚上出去。”

  “谢谢,我会当心的。”

  接着,我一把推开客栈的大门,闯进了荒野的黑夜中。

  也许今天是十五吧,天上的月亮出奇得明亮,一片冷色的清辉洒在荒野和山峦间,我快步地向前走去。再回头一望,看到笼罩在月色下的幽灵客栈,宛如来自另一个世界,那屋顶的轮廓如同一只蛰伏的野shòu。

  我走到了荒野的中心,今晚的海风特别qiáng劲,夹带着某种奇怪的声音从耳边呼啸而过,让我浑身瑟瑟发抖。

  借着明亮的月光,我向四周的地势张望,很快就找到了一处最高的山峰,估计至少有150米高吧。

  虽然从来没有在黑夜里登山的经历,但今晚我要尝试一下。我深呼吸了一口气,向那座山峰快步走去。来到山脚下,我选择一条相对不怎么陡峭的路,便踏着月光走了上去。

  山上要么就是luǒ露的岩石,要么就是低矮的灌木,许多地方都显示出风蚀的痕迹,在月光下满目凄凉。走到一半我就冒汗了,在半山腰遥望着大海,月光照she出一片银色的波澜,就像是一幅美极了的铜版画。这条山路还算是比较顺,十几分钟后我终于爬上了峰顶。

  没想到峰顶居然有一大块平地,布满了乱石和荒糙。

  但更没想到的是,山顶上还有一座小房子。

  更确切地说,是一座庙宇。

  在凄惨的月光照耀下,我小心翼翼地接近了那座庙。它实在太不起眼了,乍一看就是一座小房子,低低的屋檐,破落的外墙,几乎腐朽了的木窗和门板,标准的断墙残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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