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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灵客栈_蔡骏【完结】(35)

  我后退了一步,紧张地问道:“你,你怎么来进了?”

  “你刚洗完澡?”

  对,我的头发上还冒着湿润的热气,我点了点头说:“是,还差点在浴室里淹死。”

  “水月出事了,你一定很伤心吧?”

  “没错,我非常伤心,但这与你无关。”我的声音渐渐地弱了下来,最后淡淡地说,“对不起,秋云,我控制不住自己。”

  “周旋,说真话,现在很难再找到你这样的好男人了。”这时候,她缓缓地靠近了我,“水月喜欢上了你,说明她的眼光确实不错。”

  “别说了,求你了。”

  “不,我要说下去。我有一种感觉:水月的出事不是偶然,绝对与你来到幽灵客栈有关。”

  “也许是吧。”我低下了头,沉默了好一会儿,终于说话了,“但我爱她,非常爱她。”

  秋云表qíng有些怪异,她冷冷地说:“可你们只认识了七八天。”

  “这并不重要的,重要的是我们彼此相爱。”忽然,我的心里激动了起来,大声地说,“秋云,我告诉你,我发誓一定要找回水月,无论付出任何代价。”

  “不,你会后悔的。”秋云扔出了这句话,就悄然地离开了。

  我一个人坐在chuáng上,不停地深呼吸着,调整自己不断加快的心跳。我闭上眼睛在chuáng头摸索着,忽然手里抓到了一个塑料的东西,我睁开眼睛一看,原来是电视机的遥控器。

  于是,我随手打开了电视机。

  其实哪有什么闲心看电视,纯粹是为了打发心中的苦闷而已。荧屏里是当地电视台的节目,放着一个无聊的古装电视剧。正当我要调台的时候,窗外响起了一阵沉闷的雷声,然后是电光划破了黑暗的夜空。

  就在雷声响起的那一瞬间,电视画面忽然抖动了起来,电视机喇叭里的声音也有了些异样。我的心立刻紧绷了起来,手里放下了遥控器,双眼紧盯着电视机荧屏。

  窗外的雷声滚滚,眼前的电视画面也越来越模糊,无数的白点在荧屏上闪烁飞舞,看起来就像一群夏夜里的虫子。突然,一个模糊的身影出现在了电视里。

  我连忙揉了揉眼睛,渐渐地看清了那个身影——穿着戏服的女子。

  虽然画面不停地在抖动,但我还是看到了她的脸,脸上抹着粉色的戏化,只能看到一双朦胧的眉眼。更让我吃惊的是,她身上穿整套的行头,和我木匣里的戏服简直一模一样!

  难道这套戏服跑到电视信号里去了?

  正在我嘴唇发抖的时候,耳边听到了一阵悠扬的dòng萧声。我紧张地看了看房间,确定这声音是从电视机喇叭里发出的。然后,电视里的女子轻启红唇,幽幽地唱出了戏文,她的身后是一片素雅的舞台背景,似乎是用工笔画着花园的装饰。她的体态窈窕迷人,那身戏服正好烘托出她的高雅气质,她的手上做着各种姿势,步子和身段美妙无比。更让我吃惊的是她的神qíng,美目流连,恬然纯洁,让人不得不浮想联翩。

  在萧、笙、笛、筝的伴奏声中,我渐渐听清了那古老的曲调,配着女子“伊伊呀呀”的戏文声,如一团轻烟般充满了我的房间。

  突然,我轻轻地叫了出来:“子夜歌?”

  对,这时我听出来了,电视机里放的地方戏曲,正是底楼电唱机里放过的“子夜歌”唱片。而且,我还能确定那是同一折戏,同一段曲牌。

  难道是雷电的磁场,使电视信号受到了gān扰,从而使某种画面跳到了我的电视机里?

  我实在受不了了,连忙拿起遥控器要关掉电视。但荧屏里的女子却依然在低吟浅唱,似乎电视机已不听遥控器的指令了。

  这怎么回事?我连滚带爬地跳下了chuáng,索xing拔掉了电视机的电源线。

  电视机终于被关掉了。

  我缓缓地长出一口气,耳边却仿佛还能听到子夜歌的回音,在我的房间里悠扬地飘dàng着。

  窗外的雷声渐渐平息,但连绵的夜雨依旧没有停止的迹象。我关掉了房间里的灯,却感到自己的上下牙齿间不停地碰撞着。

  在黑暗的房间里,我不停地踱着步,口里轻声地念叨着水月。当我躺到chuáng上时,泪水已经流满了脸庞。

  为什么淹死的不是我?

  我闭上眼睛,被黑暗的大海所吞没……

  叶萧,这是我的一生中最最痛苦的一夜。

  当我醒来的时候,窗外的天色还没有亮,但雨已经停了。也许是昨天在海里游泳的缘故,我只感到浑身酸痛。我艰难地伸展着身体,快步跑出了房间。

  在楼下吃完早饭以后,我回到了房间里给你写信。

  该死的,今天的信又是一气呵成,几个小时就写了那么多字。但是,再多的字都写不完我心中的恐惧和痛苦。叶萧,我想你可以理解我的。

  今天又会发生什么?我真的快疯了。

  最后再说一遍:我爱水月。

  此致!

  你的朋友周旋于幽灵客栈

  当周寒cháo安静地躺在病chuáng上,再度回忆起往事的时候,并不知道自己的儿子,正在几百公里之外的幽灵客栈,用颤抖的笔尖给叶萧写信。

  他用双手支起了身体,看了看窗外浓密的绿叶,昨晚一夜的雨水,使这些叶子显得更加妩媚,就像一群浴后的少女。周寒cháo感到有些奇怪,为何忽然想到这个比喻?他已经50多岁了,早已不是当年的自己。

  于是,幽灵客栈又渐渐地清晰了起来,给他一种触手可及的感觉。忽然,周寒cháo感到自己的手上一阵温热,记忆像地下的涌泉一样喷she了出来——

  那是30多年前的知青岁月,周寒cháo他们住进了幽灵客栈,准备要在海边的荒地开垦。没过几天,被他们重新打扫一新的客栈,就变成了西冷公社的集体宿舍。当然,幽灵客栈的名字也被公社改掉了,但大家还是习惯xing地叫它原来的名字。

  周寒cháo还记得那一天的清晨,自己在客栈的大堂里喝着水,等待大伙出工的号令。忽然,客栈的大门被推开了,走进来一群男男女女,他们穿着gān净而朴素的衣服,几个男人的身上背着大木箱子,还有几个小姑娘挤在一起窃窃私语着。

  这时开工的号令下来了,周寒cháo被人们推搡着出了客栈,在跨出大门的一刹那,他看到了一双忧伤的眼睛,那双眼睛像烙印一样深深地刻在了他心里,等他再回寻找那双眼睛时,视线已经被其他人挡住了。

  在海边荒原上的劳动异常艰苦,没有人相信这里能种活庄稼,但“上头”来的洪队长却坚定不移地相信。中午开饭的时候,周寒cháo才知道早上来的这群人,原来是县里的地方戏团,按当地人通俗的说法就是戏班子,这种戏曲的名字非常独特——子夜歌。

  关于“子夜歌”这种地方戏曲,过去周寒cháo甚至连听都没听说过。后来他才知道,这种地方戏非常古老,据说可以上溯到宋朝的南戏,甚至有专家称其为中国戏曲史的活化石。由于地域和方言的限制,数百年来这种戏只在附近两三个县内流传。民国以后,子夜歌就一直处于衰落之中,到1949年仅剩下一个戏班子,被政府改造为县地方戏团,归文化部门管辖。文革以后,县城里的人已不再看子夜歌,只有乡下的农民还愿意看戏,所以戏团被迫搬到了西冷镇,被公社安排到幽灵客栈暂住。

  huáng昏后周寒cháo回到了客栈,所有的人都在大堂里吃晚饭,也包括今天搬来的戏团。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寻找起早上见到的那双眼睛。终于,他在大堂的角落里找到了那双眼睛,那是一个20岁左右的女孩子,穿一件纤尘不染的白衬衫,正一言不发地吃着饭。她忽然抬起了头来,那双忧郁的目光和周寒cháo撞在一起,他们就这样互相看了十几秒钟,忽然她的眼睛里掠过一丝淡淡的恐惧,立刻把头低了下来。

  这天晚上,周寒cháo一直都睡不着。他已经在荒村度过了5年,村里也有很多年轻的女孩,其中还有两个暗暗地喜欢着他。但男女之间的事,周寒cháo甚至连想都没有想过,这一次他却突然想到,心里既紧张又害怕,以至于彻夜难眠。这都是因为戏团里的那个女孩,那时周寒cháo还没意识到她有多么漂亮,只是被那一双眼睛深深吸引住了。这双眼睛忧郁而深邃,使周寒cháo想起了16岁时读到的一首赞美眼睛的诗。

  第二天早上醒来时,周寒cháo就隐隐约约听到一阵“伊伊呀呀”的声音,在客栈中悠扬地飘dàng着。他从熟睡的同伴中间爬起来,走到了昏暗的走廊里。那声音是从楼上传来的,他悄悄地走上了楼梯,在三楼的走廊尽头看到了一个白色的影子。那里有一扇窗户打开着,那个人影就站在窗边,双手一高一低地举在胸前,整个身体显出某种独特的姿势。清晨的光线如流水般倾泻进窗口,照亮了那个人的头发和额头。周寒cháo呆呆地站在楼梯口,不敢挪动半步,渐渐地看清了那双眼睛——就是她。

  一阵阵悠扬的声音,从她的口中缓缓送了出来,周寒cháo只觉得自己的心被一根细线牵住了,线的另一端就连在她的声音里。忽然,那声音戛然而止,白衣服的少女回过头来问:“你是谁?”

  周寒cháo心里紧张了起来,他知道自己打扰人家早晨练功了,于是轻声地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这时他最担心的就是被别人发现,于是低着头就要往楼下跑,但女孩又叫住了他:“喂,你别走。我只是想问问你,我刚才练出来的声音好听吗?”

  周寒cháo立刻定住了,他看着对方的眼睛,缓缓地回答:“好听……非常好听。”

  “谢谢。”她走到了周寒cháo的跟前,轻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他怔怔地说出了自己的名字。

  她点了点头,淡淡地说:“我叫兰若。”

  “兰若?”周寒cháo有些发呆了,嘴里喃喃地念了好几遍,只觉得这名字有股特别的味道。忽然,他听到楼下有人在叫他,就立刻冲下了楼梯。

  此后的几天,周寒cháo感到自己浑身没劲,gān活的时候总是拖在最后一个,就连饭量也比过去少了。戏团住在客栈的三楼,每天清晨他都会听到兰若练嗓子的声音,但周寒cháo再也不敢上去和她说话,因为害怕被别人发现(那时他觉得单独同女孩子说话就是“犯错误”)。只有在吃饭的时候他们才能碰到,虽然彼此都不说话,但周寒cháo总能“一不小心”从人群中发现她的目光,并互相对视良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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