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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机_蔡骏【四部曲完结】(55)

  手指的力气更重了,几乎要捏碎那脆弱的骨头,黑暗中一只手打他脸上,重重地咒骂着他:“该死的!放开我!”

  但她越是这样说,成立就抓得越紧。秋秋大声地喊起来:“我要去妈妈那里。”

  “她不配做你妈妈!”

  没想到秋秋立刻还嘴道:“你也不配做我爸爸!”

  是的,他不配做她的爸爸,因为他本来就不是。

  一腔血直涌到成立的头顶心,几乎让他的脑壳炸裂了,令他无法自控地挥起大手,愤怒地扇到秋秋脸上。

  啪!

  清脆的巴掌声,自少女的脸上传来,随后是骇人的沉默。

  黑暗里,有泪水滑落的声音。

  秋秋的身体僵硬在chuáng边,这是她从小到大第一次被打耳光,她没有想到也不知该如何反应,似乎忘却了脸上火辣辣地疼痛。

  比她更疼的是成立的心。

  “对不起,我的宝贝!”

  他紧紧搂住了秋秋,四十五岁男人的眼泪,同时也打湿了少女肩头。秋秋出乎意料地没有反抗,而是任由“爸爸”抱着她,仿佛忘却了刚才的耳光。

  奇怪,他应该恨这个女孩的,她的血管流淌着别人的血,却让自己养了她十五年。她是个罪恶的危险孽种,是个早该被消灭掉的胚胎,她根本不应来到这个世界上。

  但成立一点都恨不起来,反而因为刚才那个耳光,将自己的心也溶化了。

  究竟该恨谁好呢?他倒是在恨他自己,恨自己那双用力的手,恨自己愚蠢的心。

  泪水依旧无法停止,这些天来所有的郁闷,所有的压抑,所有的悲愤,全都化为这咸涩的液体了。

  没错,他曾经如此深爱着秋秋,即便今夜知道了那个可耻的秘密,也未曾改变他的爱。

  从他当年在上海的医院里,欣喜若狂地抱起婴儿的她,到陪伴着她学习走路说话。再到每天接送她去幼儿园,每夜教她做数学题。又到她步入青chūn期后,对她叛逆的眼神忧心忡忡。直到带着她来到这遥远的泰国,最终却将她送给了那个陌生的男人——这至少不是她的错。

  “爸爸,你为什么打我?为什么?”

  秋秋在她怀中,又像个十岁的小女孩,伤心地对爸爸撒着娇。

  “爸爸”——这两个致命的字,彻底拯救了成立。

  他已经做了十五年的爸爸了,如果命运允许的话,他还愿意再做十五年的爸爸!

  月光,渐渐隐入了云层。

  ※※※

  凌晨,四点。

  五楼的房间。

  从叶萧离开带着小枝离开后,顶顶便独自躺在大chuáng上,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她关掉了所有灯,她相信自己能在黑暗中看清事物。是的,她好像看穿了楼顶,看到那空旷的大楼天台,正有一群老鼠迅速窜过,刚刚扫dàng了导游小方躺过的位置。

  毫无疑问,小枝不是个简单的女孩,居然能让叶萧为了她而翻脸——顶顶觉得自己小看她了,除了那条láng狗以外,她还会带来什么?

  但愿不是更大的厄运。

  几个钟头过去了,顶顶的心依旧很乱,耳边总响起叶萧最后那句话——

  “不要让我看不清你的脸。”

  他为什么要这么说?自己的脸应该很清楚啊,她摸着眼睛鼻子和嘴唇。虽然屋子里漆黑一团,心底却回到了摄影师的灯光下。

  常有人说看她的照片,感觉是面对一尊佛像,周身都散发着一圈光环。但有时也会犹如鬼魅,被一层难以解释的雾气笼罩,让摄影师疑惑不解,以为碰到了光学上的灵异事件。

  某道qiáng光自头顶打了下来,结结实实地笼罩了她全身。顶顶猝不及防地抬起手臂,眼睛都被照得睁不开了。

  “谁?”

  但那异常耀眼的灯光,让她完全无法抬头,只能躲避着逃出卧室。而聚光灯也跟到了客厅里,她蜷缩在房间的角落,蒙着脸庞眯起双眼。这光线竟如此灼热,深深地刺痛了视网膜,霎时泪水流出了眼眶。

  她痛苦不堪地打开房门,奔到外面的楼道里,那探照灯般的光线,仍然撵在她的头顶紧追不舍。顶顶大声向楼下呼救,期望叶萧或童建国可以听到,但整个大楼里死寂一片,所有人似乎都已停止了呼吸。她只能狂奔着跑下楼梯,一口气冲到外面的黑夜里。

  然而,灯光继续跟随着她。

  双目剧痛难忍,眼泪伴着一路奔跑而飞起,顶顶大口呼吸着月夜的魔力,而那探照灯似的qiáng光,在她的脑后如影随形。她慌不择路地跑向一片漆黑,只要能逃避光线,甚至是地底她都愿意钻进去。

  果然地面裂开了一道门,她飞身冲入那条黑暗的甬道。终于逃离了可怕的地面,此刻四周都是巨大的石块,古老的气息向她鼻息间涌来。当她以为自己安全了的时候,聚光灯再度打到她脸上,猛烈的刺痛仿佛瞎了一般。

  终于,顶顶投降了,跌倒在地饿啜泣着,泪水如珍珠落到地面,又迅速地稀释消失。

  灯光渐渐柔和了下来,眼前出现了三道大门,左中右并排列在一堵石墙上。

  她艰难地站起来,身体摇晃着不知该走哪扇门,而身后已没有了道路。

  仔细看着三道大门,每道门上都画着什么——当中的门上画着个衣着摩登的女郎;左面的门上画着一个老人;右面的门上却画着个沉睡的胎儿。

  女郎——老人——胎儿?

  就当顶顶站在三扇门前,揉着眼睛疑惑不解之时,突然有人在身后猛推她一下,将她推进了当中那道大门。

  在大门开启的刹那,她却一脚踩空了——原来门里是一口深井。

  地心引力,自由落体,牛顿第几定律?

  顶顶坠入深深的井底……

  深深的……深深的……深深的……

  深不见底……

  是的,永远都不见底,因为她在坠落过程中醒来了。

  睁开眼睛,抬头是黑暗的天花板,再也没有那道骇人的qiáng光了——原来又是一个梦。

  这回她喘息得更加厉害,全身都在剧烈地颤抖,心脏几乎要跳出嗓子眼。

  该死的光,该死的梦!

  忽然,她感到脸上湿湿的,伸手摸了摸才发现,泪水已流满了整张脸庞,甚至连枕头都被浸湿了。

  自己竟然真的流泪了,是因为那道qiáng光,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生命中有什么能让人如此痛苦?

  答案,或许在明天揭晓。

  或许,永无答案。

  ※※※

  凌晨,五点。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窗外几乎伸手不见五指。一阵沉闷的枪声,从树丛尽头传来,随即响起两声惨叫,夜幕中有鲜血喷溅,同时闻到了火药气味。

  童建国立即趴在野糙中,机关枪she出的子弹轨迹,如黑夜烟火长长地掠过,不断打向战友们的身体。又一个家伙倒在他身上,那是来自成都的知青,还只有二十岁,胸口被机枪子弹打穿,内脏落到了童建国脸上。

  别人的鲜血涂满他的脸,热热的湿湿的带着腥味。浑身严重地抽搐着,难以确定自己是否也已中弹,据说在这种qíng况下,即便自己的腿被炸断都没感觉。四周此起彼伏着汉语和当地语的咒骂声,火焰弹不时升起照亮夜空,在山谷间美得无比灿烂。

  当他确定自己还活着时,听到了战友李小军的惨叫——他最最亲密的朋友,从小一起在上海的弄堂长大,结伴在云南的傣族山寨里cha队,两个人又一起私越过边境。他们参加了游击队,被分配在同一个连队,形影不离出生入死,qíng同手足的好兄弟。

  一束探照灯的qiáng光扫过,只见李小军的大腿中弹,鲜血染红了整条裤子。童建国从糙地里滚过去,紧紧抱着受伤的小军,并将身上的衣服撕下来,包扎在同伴的伤口上。

  这时传来连长的号令,命令战士们勇猛冲锋。但童建国舍不得最好的朋友,李小军忍着伤痛推开了他,怒喊道:“不要管我!”

  童建国含着眼泪离开战友,紧紧抓着自动步枪,在茂密的野糙中匍匐前进。不断有子弹从头顶掠过,甚至能感受到弹道的温度,与掠过糙皮的气流。有人抬起枪口反击了,还有人大胆地站起来,奋力掷出手榴弹,随即被敌人的火力击倒。他躲到一颗倒地的大树边,架起枪向前方连续she击。虽然根本无法抬头瞄准,但他确信敌人就在前方,仅仅不到二十米的距离。对面突然传来一阵惨叫,有个敌人被他击中了。

  就在连队重新组织起来,火力集结向敌人猛烈还击时,头顶传来巨大的声响。仿佛有一堆电风扇在呼啸,所有的树枝都在摇晃,气làng汹涌着喷到身上,差点将他整个人掀翻过来。

  qiáng大的电光在上面闪烁,照亮了所有的游击队员。童建国艰难地仰起头,被探照灯晃了一下眼睛,同时听到震耳yù聋的机器声。

  随着空中she下的火舌,他才发现那是一架直升飞机,在黑夜的丛林上超低空飞行,机身上画着一个明显的标志:USA。

  同时,空中传来英语的喊话声,他们都没听清楚说什么,但谁都明白大致的意思,是要他们缴械投降。

  连长bào怒地战起来,他是个黝黑的当地部落汉子,举起高she机枪打向直升机,但他立刻就被炸成了碎片。

  尸块溅到童建国身上,让他彻底忘却了死亡的恐惧。他端起自动步枪冲向敌人,任凭直升机的枪弹掠过身边,他的勇猛也感动了其他人,纷纷如天神般冲刺而去。

  连队最后的十几个人,竟一直冲到了敌人跟前。借着直升机探照灯的光线,可以看清那些戴着钢盔的家伙,一半白人一半黑人。这些美国兵胆怯地逃跑了,他们被这些不死的战士们吓倒,大多成了游击队员的枪下之鬼。

  童建国也疯狂地猛冲,一枚子弹贯穿他的胸膛,让他重重地摔倒在糙丛中,转眼便失去了知觉……

  当他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张柔软的chuáng上,窗外依旧是可怕的黎明前夕,额头布满豆大的冷汗。

  摸摸自己的脸,却不再是二十多岁的小伙子,而是布满皱纹的松弛皮肤——不,他赶紧打开电灯,找到一面镜子,这是一张五十七岁的脸。

  没错,只是一场恶梦,真实的恶梦。

  南明城一栋住宅楼的五楼,童建国刚做了一场恶梦。他低下头大口喘息,许久才擦去身上的汗水,脆弱地问着自己:“为什么?你为什么又梦到了?”

  因为,梦中的一切都真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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