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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笛声_蔡骏【完结】(5)

  他似乎一时没反应过来,还是用那种眼神看着她。池翠忽然产生了一个奇怪的念头,在心中暗暗祈祷,但愿他不要真是一个哑巴或聋子。

  他不是。

  “手帕?”他反问了一句,声音轻轻的,带有些磁xing。

  池翠点点头,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了那块手帕,递到他的面前。当他看到手帕上锈着的笛子,终于明白了过来,嘴角露出了一丝极为腼腆的笑意,与他那苍白的脸色显得极不协调。

  “谢谢,我自己都忘了。”他向池翠点了点头,在接过手帕之前,他盯着池翠的眼睛说,“你帮我把它洗过了?”

  池翠吃了一惊,他怎么知道的?昨天晚上,她回家以后确实把手帕洗了洗。不过,她是单独用清水洗的,没有使用任何肥皂或者洗衣剂之类。而且,这块手帕在洗以前就很gān净,也没什么气味,单靠鼻子是闻不出来的。况且,现在手帕还在池翠手中呢。

  “你是怎么知道的?”

  “是你告诉我的。”他这才接过了手帕,用手轻轻地揉着揉那柔软的丝绸,然后塞回到了他那件黑色风衣的口袋里。

  池翠摇着头说:“不,我没有告诉过你。”

  “是你的眼睛告诉我的。”

  “眼睛?”池翠愣住了,她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眼皮,然后继续盯着他的眼睛。

  他腼腆地说:“非常感谢你,不但把手帕还给我,还把它洗gān净了。”

  “没,没什么。”她倒有些紧张了。

  女收银员又叫了起来:“池翠,打烊了。”

  池翠忽然对那个女人极度厌恶,站在后面并不理她。他却不好意思,把那本《艾略特诗选》又放回到了书架里,轻声说:“对不起,影响你们下班了。”

  “没关系。”

  “谢谢你,再见。”说完,他就快步走了出去,池翠在原地怔怔地站了一会儿,等她走到店门口的时候,早就看不到他的人影了。

  收银员又抢先下班,池翠一个人坐在书店里,眼前总是浮现出那双眼睛——明天他还会来吗?

  三

  第三天,他果然又来了。

  还是9点半以后,他穿着黑色的风衣,悄无声息地来到地铁书店最后一排的书架前,拿起一本《卡夫卡致密伦娜qíng书》。他看得很投入,似乎并没有留意到书架后面的池翠。

  池翠与他隔着一层书架,她能透过几本书间的fèng隙看到他的眼睛。在这种特殊的视角里,那双眼睛给人的感觉是更富有魔力。池翠悄悄地问自己:他是谁?为什么每天晚上都会来书店里看书?几分钟的时间里,她的脑子里设想了无数个可能,但没有一个能让自己信服。

  忽然,一个40多岁的男人走进了店里,说要买一本晋代gān宝的《搜神记》。池翠知道这本书,可以算是魏晋版的聊斋。她领着顾客到古典文学的书架前,却没有看到这本书。可是,她记得几天前还在店里看到过这本书,是她亲手把《搜神记》放起来的。池翠又让收银员帮她查了查最近几天卖掉的书目,没有这本书,应该还在书店里。也许是自己把它放乱了,应该在哪儿呢?她实在想不起来了。顾客也非常着急,看起来是要这本书急用的,因为附近的几家书店都关门了,所以只有到这里来。

  这时,她看到了那双眼睛。他缓缓走到池翠的面前,盯着她的眼睛看了几秒钟,池翠突然感觉眼皮微微一麻,就像是被轻微的电流触到了。他脱口而出:“《搜神记》就在你脚下。”

  “我的脚下?”池翠低头看了看,地上没有书。

  “打开你脚边上的柜子。”他又提醒了一句。

  池翠按照他所说的,打开了书架底下的那扇柜门。果然,在柜子里放着十几本《搜神记》。她这才想起来,几天前因为古典文学的书架上摆满,才把这些书放到底下的柜子里去的。

  顾客得到了所要的书,满意地离去了。池翠还是狐疑地看着那双奇特的眼睛说:“谢谢你。不过,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说过,是你的眼睛告诉我的。”

  池翠摇了摇头,她确信这不可能。这些书是她亲手放在底下的,没有人看到过,也没有打开过柜子,他就更不可能了。

  “你是谁?”池翠终于直截了当地问。

  他沉默了,那双眼睛盯了池翠片刻,刚要说话的时候,却听到女收银员的声音:“打烊了。”

  “对不起,又影响你们下班了。”他非常礼貌地向池翠欠了欠身,“再见。”

  然后,他快步走出了店门。池翠忍不住在他身后问了一句:“明天你还会来吗?”

  池翠的声音非常轻,或许他根本就没有听到,他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检票口里了。

  5分钟后,她把店门锁好,然后坐地铁回家。从地铁出来到她住的地方还要走10分钟的路。池翠已经习惯于走夜路了,她踩着一地枯huáng的落叶向前走去。四周都是80年代建造的住宅楼,在晚上显得死气沉沉。

  笛声响了起来。

  拐进一条小路,一阵奇怪的声音飘进了池翠的耳中,她立刻停了下来。那声音如丝如缕,带着某种低沉的旋律,让池翠感到不寒而栗。她努力地在脑海里搜索她所听到过的各种声音,最后她终于听了出来:那是一支笛子。

  她茫然地仰起头,望着前后左右十几栋居民楼,她无法判断那笛声的来源,但那笛声却仿佛长着眼睛一样直往她的耳朵里钻。她突然大口地喘息起来,感到自己的呼吸越来越急促。于是她拼命地向前快跑着,眼前又浮现起了7岁那年的夏天,从那堵致命的围墙前夺路而逃的那一幕。鲜艳含毒的夹竹桃抽打着她的脸颊,天上雷声震震,父亲的警告在耳边回响:在某个夜晚,当你听到神秘的笛声响起的时候,你就会被游dàng在黑夜里的鬼孩子带往地狱,永远都不会回到人间。

  但现在追逐她的是笛声。

  晚风从池翠的头发上掠过,她像只受惊的小鹿般飞奔着。当她跑回到家里的时候,那笛声早就无影无踪了。她把家里所有的门窗都关紧了,然后蜷缩在房间的一个角落里,静静地听着外面的动静。

  没有声音,死一般寂静。

  她忘不了,忘不了7岁那年的夏天,那片夹竹桃林,那堵神秘的围墙,还有父亲说过无数遍的话。她对自己说过一千遍:不要相信父亲的警告,那是用来吓唬小孩子的鬼话。可在她的心底,却始终无法拒绝那些话,随着她的长大,对那可怕传说的恐惧就越来越qiáng烈。直到她确信,夜半笛声的存在。

  四

  第四天。

  池翠的心qíng很坏。除了昨天晚上听到了那可怕的笛声的缘故外,还因为今天下午父亲来找过她了。她没有跟父亲回去,而是和他大吵了一架,她从来没有这样对父亲说过话,父亲对她也从来没有这样失望过。从毕业以后,她就从父亲那里搬了出来,在外面租了一间房子单独住。

  其实她并不怨恨父亲,只是不愿意再听到父亲的种种告诫和禁忌。从她能够记事起,父亲就反复地警告着她,绝对不要一个人出门,不要和陌生人说话,在晚上8点以前必须睡觉,睡前要把门窗全部关死,睡下以后就绝对不能再起来,一直到天亮。许多年来,父亲一直严格执行着这些近似于宗教戒律的规定,这个单亲家庭仿佛成了一个中世纪修道院。池翠明白父亲是爱她的,却不明白父亲为什么要把自己的恐惧qiáng加到女儿的身上,让她也成为了某种可怕传说和禁忌的牺牲品。她甚至觉得自己从一出生,就被献祭给了传说中的夜半笛声。就像在远古时代,人们把处女的身体奉献给神灵或魔鬼。

  不!我不是祭品!

  池翠忍不住流出了眼泪,她还是躲在最后一排书架后面,轻轻地把泪痕抹去。她看了看时间,已经9点半了,那个男人还没有来。

  她不明白,为什么在自己心qíng不好的时候,会有这么qiáng烈的愿望要见到他?她感到自己真的很需要见到那双能把人看透的眼睛,心甘qíng愿让自己所有的烦恼都被人看透,也许这样心里就能好过一些。

  可是,他还没有来。

  池翠走到了店门口,看着地铁大厅里的人们,希望能够见到那身黑色的风衣。九点三刻了,女收银员像看怪物一样看着池翠说:“你该不是在等那个男人吧?”

  池翠没有回答。女收银员轻蔑地笑了笑,然后收拾了一下就离开了。池翠继续倚在店门口,呆呆地看着一个个陌生的人影消失在地铁检票口里。她能听到手表的声音,秒针每走一记都让她心里噔一下。她的心qíng也越来越糟,已经10点多了,他不会再来了,那个男人终究只是个匆匆过客。

  她锁好了店门,走下地铁站台,坐上了最后一班列车。末班地铁里的人并不多,她坐着一个空位子,整个身体都感觉软软的,随着列车的晃动而摇摆着,一副随时都会倒下的样子。

  车厢里的空气不太好,池翠感到脑子里越来越恍惚,加上心里一股浓浓地酸涩,鼻腔里突然一热,血就从鼻孔里流了下来。她小时候就有流鼻血的毛病,医生说她有鼻炎,在火气太大或者心qíng不好的时候就容易流鼻血。

  “这是奉献给夜半笛声的祭祀之血。”她的脑子有些发热了,天马行空地乱想起来。

  忽然,她的眼前真的出现了一支笛子。

  一支绣在手帕上的笛子。

  是他!

  池翠抬起头,看见了他那双眼睛。他把那块手帕递到了池翠的跟前。

  地铁继续向前飞驰,她的鼻血也依然在流,热辣辣地淌到嘴唇上,池翠想象着现在自己嘴唇沾着鲜血的样子,大概有些狰狞吧。他坐在她的身边,用那块手帕轻轻地擦着她嘴唇和人中上的鼻血,他的手柔和而坚韧,让池翠感到很舒服。然后,他用手帕的一角,把池翠流血的那只鼻孔塞住了。

  他在她耳边轻声地说:“放心,鼻血很快就会止住的。”

  “你为什么没来书店?”她似乎忘记了他们只是萍水相逢而已。

  “对不起,今晚我迟到了。”他的手一直托着手帕,以防它从池翠的鼻孔里滑出来,他继续说,“今天你的心qíng很差,是吗?”

  “是的。”

  他看着池翠的眼睛说:“下午你和一个男人吵架了?”

  “你怎么知道?”

  “再让我看一看,那个男人是谁呢?对,他是你的父亲,我没说错吧?”

  他怎么会知道的?池翠越来越感到不可思议,刚才他说“让我看一看”,他在看什么呢?我的眼睛?他能从我的眼睛里看到7个小时以前我和父亲吵架?不,池翠索xing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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