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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笛声_蔡骏【完结】(54)

  她摇了摇头说:“就算他是个鬼魂,也依然是你的爸爸。”

  “不,我要和妈妈一起去。”他的重瞳里闪耀着一种特别的东西。

  池翠看着儿子的眼睛,犹豫再三之后,终于还是答应了他。她无奈地摇了摇头,一只手牵着儿子,一只手抓着雨伞,口袋里揣着老房子的信箱钥匙走出了房门。

  雨夜茫茫。

  八

  出租车在雨中飞驰着,池翠坐在后排座位上,搂着小弥向车窗外望去,黑色的雨幕覆盖了一切,她什么都看不清,只有偶尔闪过几道耀眼的霓虹灯,穿透车窗照亮了她的眼睛。她紧紧地抓着儿子的手,心里却在想自己是不是疯了:只为了一封可能是无聊广告的信,在一个倾盆大雨之夜,坐着出租车去那栋让她感到恐惧的房子?密集的雨点打在车玻璃上,让她的心跳越来越快。

  一个小时以后,他们抵达了目的地。池翠拉着儿子走下出租车,一边匆忙地打开了伞,但雨水还是立刻就打湿了她的肩膀。几滴雨点溅到脸上,一阵冰凉彻骨的感觉渗透了进来,她茫然地张望着四周,黑色的雨幕几乎遮挡了路灯的光线,视线里一片水淋淋的模糊。她紧紧地拉着儿子的手,往前走了好几步,才依稀看到了那栋楼房的轮廓。雨水似乎要把那栋楼给溶化了,只剩下一个黑色的影子。

  池翠走向了楼下的信箱,眼前一片漆黑,她几乎是用手才摸出了自己信箱所在的位置。但还不太确定,又问了声小弥:“是这儿吗?”

  “没错。”儿子大声地说。

  她把伞jiāo到了小弥手里,弯着腰掏出那把小钥匙,好不容易才塞进了信箱的锁眼里。她很久没有开过信箱,那把小锁变得锈迹斑斑,钥匙在锁眼里很吃力地转动了几下,终于打开了。她拉开信箱的小门,把手伸进去摸了摸,里面塞满了各种广告纸,但确实有一封信。她小心地取出了那封信,在黑暗中实在看不清楚信封,便拉着小弥走进了大楼里面。

  池翠收起了伞,浑身的衣服都湿透了,就连额前的头发也被打湿了,柔软地粘在了头皮上。但她没有想到,楼道里的灯居然没有亮,依然一片黑暗。她低下头问儿子:“小弥,你冷吗?”

  “不,我一点都不冷。”

  这里是底楼的走廊,池翠立刻就想起了楼梯后面的那扇小门,她忽然有些后悔不该进来。自从这栋楼底下挖出了那么多尸骸以后,仅有的几户居民都搬走了,这里就成了真正的死亡之楼。其实,警方已经用混凝土把那扇小门给封死了,但这里似乎依然能闻到一股淡淡的腐烂气味,现在又夹杂着cháo湿的水汽,让她的呼吸困难了起来。

  “妈妈,我们上楼去吧?”

  对,也许可以到3楼过去的家里坐一会儿。池翠点了点头,他们快步走上了3楼。这里的走廊依然一片黑暗,她好不容易才摸到了房门,却发现这扇门紧紧地锁着。

  “妈妈,你看那扇门。”小弥拉了拉她的衣角,指向了走廊尽头。

  池翠也看到,走廊尽头里亮出了一线幽暗的光,里面的房门显然开着,那是卓紫紫过去的家。池翠知道那家人的男女主人都死了,只剩下一个小女孩被杨若子收养着。看着那扇门里闪出的微光,她犹豫着不敢进去,但小弥却自己跑了过去。她只能喊了一声:“小弥你别进去。”

  但已经来不及了,儿子飞快地冲进那扇门,甚至自己打开了客厅里的灯,回过头说:“妈妈,进来吧。”

  虽然她对那房间感到恐惧,但总比站在黑暗的楼道里qiáng些。池翠小心翼翼地走进了这扇门,小弥打开的灯光照she在房间里,使她的感觉稍微好了一些。

  池翠第一次踏进这房间,却有一种早已来过的感觉,客厅里飘dàng着一股她所熟悉的气味,只有满地的灰尘,提醒她这里早就人去楼空。她叫小弥不要乱跑,就乖乖地呆在她身边。她找了一张相对gān净的椅子坐下,现在,终于可以看清楚信封了。

  信封上只写了四个字“池翠亲启”,没有写地址和邮编,没有寄件人的落款,更没贴过邮票。显然,这是写信的人自己把信投到信箱里去的。

  看着信封上的四个字,心里忽然莫名其妙地一抖。她转过头看了看窗外,黑色的雨夜笼罩了一切,耳边只有天籁的雨声。池翠深呼吸了一口气,小心地撕开了信封,里面落出了几张信纸。信是用黑色的钢笔写的,字迹稍微有些潦糙,她轻轻地读了出来——

  池翠:

  你好。这是一封来自地狱的信,如果你现在感到害怕了,那就立刻把它给烧掉吧。

  还记得我的眼睛吗?

  或许,你已经知道我是谁了。其实在7年的岁月中,我一直都希望你不再记得我,希望你彻底地把我给忘了。但很遗憾,你并没有忘记我,恰恰相反,你还为我付出了巨大的代价,我想我永远都无法补偿对你造成的伤害。

  池翠,我曾经说过,这是一个错误。当我们第一次在地铁书店里相遇的时候,这错误的种子就已经埋下了,我想逃避这错误,却无路可逃。我承认,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就不可自拔地爱上了你。我曾一次又一次地警告自己不要走进地铁书店,但无法控制自己的双腿,我的感qíng和我的理智在做着激烈的搏斗,最后失去了理智。

  理智一直都在警告着我,我是不能和你在一起的,因为——我是一个“瞳人”。

  所谓“瞳人”,就是眼蝇蛆细菌的人体试验品。1945年的夏天,日本军方制造了夜半笛声事件,他们用笛声控制了100多个孩子的jīng神,然后将眼蝇蛆细菌注入了孩子们的眼睛里。眼蝇蛆很快就侵入了他们的大脑,孩子们的脑细胞被吞噬,迅速地惨死在地下。但是,有一个男孩出现了异常qíng况,眼蝇蛆细菌入侵他大脑以后,并没有吞噬脑细胞,而是在大脑半球的顶叶部位停留了下来,并且长期寄生在这个位置。其他所有的孩子都死去了,只有这个男孩奇迹般幸存了下来,并在眼睛里留下了重瞳的印记,日本人故而将他称之为“瞳人”。不久以后,日本宣告投降,这个男孩趁着日本人内部的混乱逃了出来,成了夜半笛声中的唯一生还者。但当他回到家后才发现,父母因为一起轮船沉没事故而遇难了,而他已经没有其他亲戚了。

  可怜的男孩成为了流làng儿,只能回到了地下,生活在一间地底的小屋子里,依靠捡食人们丢弃的食物为生。50年代所流传的“鬼孩子”故事,其实指的就是这个男孩,因为他总是在黑夜里出没,而且行为诡异,所以被别人误以为“鬼孩子”。当这男孩长到20岁的时候,终于离开了地底小屋,隐姓埋名地生活在茫茫人海中,后来还甚至结婚生子

  现在你应该猜出来了,我就是“瞳人”的儿子。当我一出生的时候,眼睛里就有了重瞳。小时候当我看着别人的眼睛,就能感觉出他人内心所想的事qíng,也许这就是所谓的读心术。我从小就能令人大吃一惊,但并不感到快乐,因为,我脑子里的东西常常给我带来痛苦。12岁那年,父亲脑中的眼蝇蛆开始发作,他每夜都痛苦万分,没有人能够挽回他的生命。在父亲临死前,他把他少年时代的可怕经历全都告诉了我。父亲死去的第二天,我来到了那片被当地人看作是禁忌的围墙前,还记得当时有一个小女孩警告过我,但我还是进入了围墙里。当时下起了大雷雨,一个闪电击中了我身边的一棵小树,几乎夺去了我的生命。

  长大以后,我考入了医学院,后来又获得了去美国留学的机会。在美国科罗拉多州的一所大学医院里,我接受了脑部CT扫描,确认了眼蝇蛆寄生在我的大脑半球的顶叶中,并且有可能遗传给下一代,其遗传概率是百分之五十。但更可怕的是,这种病无法治愈,用不了多少年,我的整个大脑就会被眼蝇蛆所吞噬,就像父亲的死一样。我彻底绝望了,既然如此,不如早点死去少一些痛苦。

  当时,我已经拿到了绿卡,但还是选择了回国,回来的目的只有一个,也就是为自己准备后事。回国以后,我终日像一个活死人那样在地铁中游dàng着,只为了消磨自己的生命。就在这个时候,我遇到了你。

  现在你应该明白了,为什么我说这是一个错误。

  但是,更加可怕的事qíng还在后面。就当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以后,眼蝇蛆细菌从我的脑子里扩散了开来,侵入了全身的皮肤,我的脸上逐渐开始腐烂了,就像被浇过了硫酸一样。在短短的几天时间里,我变成了电影《夜半歌声》中的宋丹萍,镜子里的我变得面目全非,就连我自己都不认识了,看上去就像是一具腐烂尸体的脸,我只能戴上了口罩生活。我这个样子还能再见你吗?不,我和你在一起,只会加深你的痛苦,我决定永远地离开你。

  为了让你断绝对我的思念,我必须让你以为我早就死了。我甚至为自己买下了一块墓xué,在墓碑上刻着1年以前的日期。我还猜到你一定会来我家找我的,所以花了一大笔钱,请来了一位专业演员冒充我的父亲,他在我的家里住了一段时间,终于等到你来了,他编造了一番关于我早已死去的谎言,并指点你去我的坟墓。

  就这样我欺骗了你,希望你就当我只是一个幽灵而已,然后再彻底地忘记我。我知道这样你会很痛苦,也对你很不公平,但我已别无选择。或许,我的前世就是《夜半歌声》里的宋丹萍。不久以后,我又回到了美国,隐居在科罗拉多州的高山上。

  在那片荒芜人烟的地方,我与世隔绝地度过了7个年头,唯一接触的就是当地的印第安人。我也努力想要忘记你,但始终都做不到,许多个夜晚都会梦到你。我感到深深的内疚与痛苦,我欺骗了你,没有尽到自己的责任。虽然离你有万里之遥,但我感到我的心就在你身边,我终于意识到,我只是在逃避而已。7年来,我的身体也每况愈下,脑子里的眼蝇蛆不断地折磨着我,我知道——我快要死了。

  在死以前,我唯一的愿望,就是想知道你现在怎么样了。而且,我也不愿意死在异国他乡的土地上,于是我决定回家。在一个星期前,我终于回到了中国的土地,当通过边检的时候,我揭下口罩把他们吓了一大跳。我又回到了这座城市中,但已不能生活在人们中间,我被当作了一个幽灵,一个活着的死人。反正我是快要死的人,于是索xing潜入了地下,这里的地下管道如同迷宫一般。但我很幸运,意外地发现了几十年前父亲住过的地下小屋。于是,我就住在了这间屋子里,头顶束着古代男子的长发,穿着白色的长袍,就像古墓里的尸体那样昼伏夜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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