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诅咒_蔡骏【全集完结】(42)

  已经是晚上了,从窗户向外看去,城市笼罩在烟雨迷蒙的夜色中,就像一个蒙上了面纱的女子。白璧静静地坐在家里,小心翼翼地拆开了父亲写给她的那封信。打开信封的一刹那,她仿佛闻到了什么气息,从信封里缓缓地飘出。那是时间的味道,凝固了十几年的时间,就像打开一只魔瓶,全都释放了出来,但魔瓶里究竟藏着什么东西?谁都不知道。

  这是一封完好无损的信,保存得非常好,几乎连轻微的褶皱都看不出,可以想见10多年来母亲一直珍藏着它。信封里居然有十几张纸,整整齐齐地叠放着,而且还按照顺序编了号。不过,这些纸张看起来颇不一样,开头与结尾的几张都是正规的信纸,而当中的10来张好像都是笔记本的纸页。

  白璧从开头的第一张读了起来,第一页是这样写的——

  白璧吾儿: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和你妈妈都已经永远离开你了。

  对不起,我的宝贝,我只能对你说:对不起。

  我和你妈妈是经过深思熟虑之后,才决定要把事实的真相告诉你的。但是,请原谅我和你妈妈,我们不愿意面对你知道真相以后的表qíng,所以,只有等到我和你妈妈都离开人世以后,你才能看到这封信,请原谅我们。

  我的宝贝,此刻,窗外正下着雨,你已经熟睡了,你现在睡得是如此之深,无法知道爸爸现在内心的痛苦。爸爸看着你的脸,你很美,真的很美,希望你长大以后,能够幸福而平安。

  现在,我面对着这张白纸,真不知道该如何下笔,往事历历在目,我却难以再还原成文字。只能又翻出了当年的日记本,从那些泛huáng的纸页里,你一定可以知道得更多。所以,我撕下了当年我的几段日记,夹在这信里,可以让你知道我所经历的一切。

  看吧,看下去吧,我的宝贝,如果可能,我将把自己的心放在你面前。当你看着这些当年最原始的记录,就等于见到了爸爸真实的心。

  这是信的第一页,白璧默默地看着这些父亲留下来的字迹,仿佛父亲就站在她的面前,向她讲述着他的心里话。现在,时间已经无效了,她觉得父亲已经超越了时间,因为父爱无价。翻过这一页,第二页就是那种笔记本的纸页,看上去要比第一页更旧更古老。第二页是这样写的——

  1978年9月15日。

  天气:晴。气温:22到19摄氏度。地点:罗布泊。

  今天上午,我们考察了一个古代遗址群,这个古代遗址位于一片gān涸的河chuáng边,河chuáng两岸有高地,沿高地分部着残存的房屋遗迹,同时发现数排高大的胡杨木,但已经枯死。在沙中发现少部分的陶器,同时还有被挖掘的迹象,考古队长指出,当年斯坦因曾在这里挖掘过,窃走了大量有价值的文物。尽管如此,但剩余的部分依然很令人吃惊。

  我们的午饭是在遗址边吃的,吃完以后,又返回大本营。但是我们的车子坏了,队长决定骑骆驼返回大本营。我也在同事的帮助下,骑上了一峰骆驼。我们在荒漠中骑着骆驼旅行着,看上去就像两千多年前丝绸之路上的贩卖丝绸的商队。

  走了不多久,忽然,天色大变,一阵狂风席卷而过,带着铺天盖地的huáng沙向我们袭击过来,这是沙bào,荒漠中最可怕的沙bào让我们碰上了。我们所有的人都用纱布蒙起了脸,但是沙粒还是不断地往我们的口鼻里钻,沙子几乎掩盖了骆驼的蹄子,风让我几乎从驼峰间摔了下来。忽然,我胯下的骆驼嘶鸣了起来,它似乎也被这沙bào吓坏了,这是非常罕见的,骆驼是从不惧怕沙bào的,当骆驼都被沙bào吓坏的时候可见qíng况之糟糕。我已经无法控制住它了,也可能是因为我对骑骆驼一无所知,反正骆驼带着我向另外一个方向狂奔而去。而我的同伴们也一个个自身难保地在风沙中颤抖着,我不敢呼救,一张嘴沙子就会灌进去,我只能听天由命地任由着骆驼带我狂奔。我闭起了眼睛,尽量让自己在剧烈颠簸的驼峰间保持平衡,沙bào仍在继续,从我耳边和脸颊上呼啸而过,我只感到身下的骆驼不停地跑着,而且与大部队的方向越来越远,骆驼一旦受到惊吓飞奔起来的速度不亚于骏马,这让我浑身都在颤抖着。不知道过了多久,耳边的呼啸声终于渐渐地平息了下来。骆驼也慢了下来,我睁开眼睛,沙bào已经停了,看着四周的景物,依然是茫茫的荒原,不同的是,现在只剩下了我一个人。荒原、沙bào、和不驯服的骆驼都无法使我感到恐惧,真正令我感到的恐惧的是——孤独。我孤身一人处于广阔无边的荒原中,没有一个同伴,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也分辨不清东西南北,这一切都让我感到绝望。

  我茫然地向四周张望,每个方向看上去都一样,没有任何区别,我的同伴究竟在哪里?也许已在几十公里之外了。骆驼带着我在荒原上游dàng着,漫无目的,我发现它其实是在原地打圈,居然连它也迷路了。我身上连水都没有,只有一丁点的gān粮,包里只有一只已经成为累赘的照相机。我不知道自己该向哪里去,我明白,在荒漠中迷路,等于已经宣判了自己死刑。天色已经快黑了,荒漠中的黑夜将无qíng地吞没一切,我趁着夕阳还未西下,立刻拿出了日记本,在这本本子里,记录下了今天发生的一切,也许几十年以后,人们路过这里发现一堆白骨的时候,能够看懂我的这本日记,知道我是谁,把我的尸骨带回家乡。可是,我想活,我不愿意死,我的新婚妻子芬,还在上海的家里等着我回来呢,不,我不能死。可是,谁又来救我呢?

  我依然绝望。

  第三页是这样写的——

  1978年9月16日

  天气:晴。气温:不知道,也许比昨天略低。地点:罗布泊。

  我还活着。

  当我从罗布泊的晨曦中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依旧骑在骆驼的背上,骆驼正带着我缓缓前行。我有些困惑,我在哪里?我的浑身上下都几乎已经散了架,而且饥渴难当,只有清晨缓缓升起的荒原红日洒在我身上,让我有了些许生气。

  但是,我的骆驼并不是自己在走,而是有人牵着它。我直起了身子,看着那个牵着我的骆驼前进的人,从背影来看,那是一个女子,虽然身段被她那毛皮的衣服裹住了,但那一头乌黑结辫的长发让我确信了她的xing别。看不清她的脸,只能看到她的手抓着骆驼的缰绳,她的手在初升的阳光的照耀下发出金色的光泽,几乎刺痛了我的眼睛。她快步地带着骆驼向前走着,在太阳照耀的荒原中,这一切就像是一场梦,简直太不可思议了,我甚至怀疑自己所见的只是海市蜃楼,但这确实是事实。

  她是谁?

  从她的服饰来看,应该是当地的居民,我立刻在自己的脑子里搜索着这些天刚学会的几句维吾尔语。虽然我学过不少古代早已消亡的语言,这些语言曾在这块土地上各自流行过许多岁月,但是我却不会说这里目前所说的语言,实在是一种讽刺。我终于想出了一句维吾尔语,那是一句问候语,大意是早上好。我大声地向她喊了一句。

  她停了下来,然后缓缓地回过头来。天哪,她的眼睛,我看见她的眼睛是如此美丽,就像这古老的西域文明。她的脸逆着光,但我依然可以感觉出她的皮肤一定很白,她有高高的鼻梁和薄而微翘的嘴唇,下巴的线条却非常柔和,不像有的维吾尔妇女下巴圆圆地突起。她的年纪看上去最多只有20出头,她的一只手依旧牵着缰绳,另一只手垂着,默默地看着我,她的眼睛里埋藏着的东西让我感到了某种不安,我真没想到在这罗布泊的深处还会有这样美丽的女子。

  她忽然说话了:“你终于醒了。”

  我万万没有想到,她说的居然是汉语,而且是相当标准的普通话。她的声音柔和而清脆,如同沙漠中的甘泉,我惊讶得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她继续说:“你一定迷路了吧,刚才我发现你倒在骆驼身上睡着了,所以牵着骆驼把你带到我家里去。”

  “你救了我,谢谢。你家在哪儿?”我回答。

  “就在前面。”她用手指着前方,我似乎隐隐约约地看到了什么,但太远了实在看不清。

  我点了点头,她忽然对我微笑着,我也有些机械地笑了笑。我忽然意识到自己作为一个男人骑在骆驼上,却叫一个年轻的女子为我牵着骆驼,这实在太说不过去了。我想要跳下来,却动弹不得,因为我的双腿已经麻木了。

  “你要下来吗?不用了,你一定很累,还是骑在骆驼上吧。”她回过头,继续牵着骆驼向前而去。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能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玛雅,写成汉字就是王字旁的玛,文雅的雅。你呢?”她边走边说。

  玛雅?我在心里默默地念了念这个奇怪的名字,如果写成西语应该是MAJA,好像确实有这个名字的,而且,中美洲古文明翻译成汉字也是这个写法,我顾不得多想,如实地回答她:“你好,玛雅。我的名字叫白正秋,是考古队员,昨天我们在进行一次考古发掘以后遭遇了沙bào,我掉了队,就不知不觉地来到了这里。”

  “你是考古的?就是来罗布泊挖墓的吧?”她皱起了眉头问我。

  “我们是来保护文物的,不是来破坏文物的,可不是简单的挖墓。”我想纠正她的说法。

  “就像许多年前来到我们这里的欧洲人?”

  我吃了一惊,她居然知道斯文·赫定与斯坦因,也许是当地人流传下来的。我立刻回答:“不,我和他们不一样,他们是在掠夺,我们是在保护。”

  玛雅依旧摇了摇头,但她又笑了笑说:“别说话了,你一定很口渴吧。”她从衣服里取出了一个羊皮的水袋,塞到了我的手里,轻轻地说:“喝吧。”

  我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也许是因为荒漠中的居民长期处于孤独之中所养成的好客的传统吧,在荒漠中如此珍贵的水,居然可以随随便便给一个陌生人喝,也许只有汉人才是最自私的。我充满感激地拧开了水袋的盖子,水袋里的水很满,我轻轻地抿了一口,润了润gān裂的嘴唇,我原以为这荒漠中的水应该是咸涩的,却没想到这水居然是如此的甘甜清洌。我又喝了一口,水缓缓地通过了我的咽喉,进入了体内,就像是雨水浇在了久旱的田野中,我发誓我这一生从来没有喝到过这样棒的水。但我不敢再喝,两口已经足够了,我满怀感激地把水袋还给了玛雅。

  玛雅摇了摇水袋说:“为什么只喝这么一点?你需要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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