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诅咒_蔡骏【全集完结】(45)

  “你答应了?能不能再说一遍。”

  “我愿这漫漫长夜永不消逝,我愿这荒原中的旅途越走越远,我愿这骆驼带着我们走到世界的尽头。”我开始重复着这句话,不断地重复着,在这只有我们两个人的荒原中,这声音似乎传得很远,仿佛在荒漠的另一头也能听到。她也不再说话了,任凭我把头靠在她的肩膀上。只是继续驭着骆驼前进,直到我们走进绿洲,在一片胡杨林中缓缓穿行着。

  前面的树木茂密了起来,骆驼无法继续前进,我们同时跳下了骆驼,一块儿掉在河边的苇糙堆里。我们两个倒在地上,互相看着彼此的眼睛,让我们的身体渐渐地发热发烫,我们没有再站起来,长夜漫漫,这一晚,我已经无法控制自己。

  “玛雅,玛雅。”我在黑暗中呼唤着她,尽管她就在我的眼前。

  她也在黑暗中呼唤着我,她的呼唤带着荒原的野xing,就像一只独行的láng,要把我一口吞噬,而在这一瞬,我宁愿把自己的身体全部奉献给她。这是一个古老而神秘的夜晚,我和玛雅,都没有逃过今晚。我们的灵魂被ròu体支配,理智被yù望摧毁,只剩下最原始的部分紧紧地结合在一起。于是,我和她,在骆驼的面前,犯下了一个也许是永恒的错误。

  漫漫长夜终于过去了,我和她yù望的洪水也终于随着河中微微抖动的波纹而退去。东方的晨曦即将来临,玛雅和我躲在一堆芦苇丛中,静静地看着绿洲从黑夜里苏醒过来。

  “玛雅,刚才我们做了些什么?”我的心中忽然充满了不安与愧疚,轻轻地问她。

  “我们做了男人与女人间最神圣的事。”她淡淡地回答,此刻她的皮肤显得更加红润美丽。

  “最神圣的事?”我忽然想到了在吐鲁番阿斯塔那古墓中出土的伏羲女娲图。伏羲右手抱住女娲,女娲左手抱住伏羲,两人双目对视深qíng相望,两人下身都是蛇的形象互相缠绕着。伏羲与女娲,是中国人的亚当与夏娃,人们画下他们两人缠绵的图像,把这视为人类的起源。也许,玛雅的眼中,这就是男女之间最神圣的事。

  玛雅继续在我的耳边轻声地说:“我从见到你的那一刻起,就知道,你将属于我。”

  “为什么?”

  “你难道没有发觉,我和这里的村民有些不一样吗?因为,我的父亲,他是一个汉人。”

  “原来你是混血儿。”我这才明白了,她为什么如此美丽的原因,她是一个混血儿,汉人与楼兰人后代罗布人的混血儿,她的身上既流着古老的楼兰人的血,也流着汉人的血。所有的混血儿都很漂亮,也都很聪明,因为他们结合了不同种族的优点,特别是huáng种人与白种人的混血儿,楼兰人其实是最古老的一支白种雅利安人,也许在汉代,就有过许多像玛雅这样的汉与楼兰的混血儿吧。只不过到今天,玛雅可能是唯一的一个了。我仔细地看着她的脸,她的下巴和脸部轮廓确实有些汉人的成分,而她的眼睛和鼻梁则属于罗布人。

  她继续说:“22年前,有一个汉人突然闯入了这片荒漠,因为断水晕倒在地上,是我的母亲发现了他,并救了他。后来,他就留了下来,他和我母亲一起生活,生下了一个混血儿,那就是我。”

  “再后来呢?”

  “我还没出生,我的父亲就离开了这里,谁也不知道他去哪里了,但我可以肯定,他早已在这荒漠中变成了一堆白骨。我母亲在我出生不久以后也死了,我成了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是舅舅照顾了我,又带我离开了这里出去读书。我很小的时候,就预感到自己会和母亲一样,爱上一个突然闯入这片荒原的汉人。现在,这个人就是你。这是命中注定的,在我见到你的一刻起就已经决定了,你和我,我们谁都逃不了。”

  “你不觉得你母亲很可怜吗?”

  玛雅的神色忽然凝重了起来,她把脸靠近了我说:“你会离开我吗?就像我父亲那样,留下我妈妈一个人痛苦地生下我,再痛苦地死去。”

  我愣住了,不知道该怎样回答。我这才开始后悔,为什么昨晚自己的意志力如此脆弱,我完全失去了理智,我都做了些什么?我忽然想到了芬。我的心头一阵剧烈地疼痛,我迅速地穿上衣服,离开了芦苇丛中。

  我在一个没有人的地方,拿出了我的日记本,把这一切都原原本本地记录了下来。

  1978年10月24日

  天气:晴。气温:转凉。地点:罗布泊中的绿洲。

  我来到这里多久了?从9月15日到现在已经1个多月了,我经历了也许是这一生中最离奇的时光,这里的一切都像是一场梦,一场真实的梦。我已经与这些村民很熟了,他们现在居然把我当做了玛雅的丈夫,这里没有什么法律可言,一切都是约定俗成。村子里为我和玛雅举行过一个婚礼,我无法抗拒,他们太热qíng,我有些害怕,一旦我把自己已经有妻子的事告诉他们后,会让他们失望。但也有可能他们对此根本就无所谓,我亲眼见过村里的一个女子同时与两个男人来往,他们都已经习以为常。他们的婚礼与维吾尔人的婚礼迥然不同,里面有许多祭神的仪式,这与维吾尔人所信仰的伊斯兰教是绝对抵触的。整个婚礼的过程我一言不发,心里充满了内疚,女人们唱起了古老的罗布歌谣,那美丽的歌谣曾经是楼兰人所唱过的,但我没有心qíng把这谱子记下来。在我的眼里,只有玛雅的眼睛,我不能没有这双眼睛,可是,芬怎么办?

  他们把我送入了玛雅的屋子,屋里不大,但绿洲里的人很会给小小的空间加以装饰,与屋外的简陋相比,屋内非常gān净整洁,有一张类似于土炕的chuáng,这是我们快乐的天堂。这片绿洲就是我们的伊甸园,我和她就像亚当与夏娃,伏羲与女娲一样,过起了我们祖先似的生活。

  是的,玛雅确实是夏娃,但是,我不是亚当。

  我究竟属于哪里?

  1978年10月25日至10月26日

  天气:晴。气温:凉。地点:罗布泊中的绿洲。

  今天,骆驼队终于来到这片绿洲了,他们沿着一条只有古老的驼商队才知道的荒漠中的道路,穿越几十公里荒无人烟的地带,进入了这个村子。村子里的人们看到他们来了,高兴得像过节一样,他们拿出了家里最好的食物和礼品招待骆驼队的客人。骆驼队的成员都是维吾尔族,他们看上去都有着丰富的沙漠旅行的经验,长着一双双山鹰般锐利的眼睛。我和他们坐在一起,用简单的维语jiāo谈着,这一切都让玛雅看在了眼里。

  骆驼队在村子里住一晚,明天一早就走。当他们都沉入梦乡以后,玛雅拉着我来到了河边。

  “明天,骆驼队就要走了。”玛雅轻轻地说。

  “我知道。”

  玛雅抓着我的手说:“你会离开我吗?”

  我不知道该怎么讲,我轻声说:“玛雅,你要相信我。”

  “你们都一样,你和我父亲,你们外面的人,始终都是外面的心。答应我,留下来,我不能失去你,我要你永远都在我身边。”

  “如果我不在了呢?”

  “那我会死的。”玛雅郑重地说。

  我的心里一沉,不知道该怎样回答,我看着她的眼睛,那眼睛是多么诱人,我无法抗拒。但是,我的心里已经决定好了。

  我伸出了手,把玛雅揽入怀中,我轻声地说:“我们永远在一起,在一起。”

  她闭上了眼睛,紧紧地抓住了我,嘴里喃喃自语地说:“不要走,不要走。”我看到她的眼泪从闭着的眼角缓缓地滑落。

  然而,这是我在伊甸园里的最后一个夜晚。

  当天色渐渐明亮的时候,玛雅依然静静地熟睡着,我把她轻轻地放在gān苇糙上,并盖上了两条厚厚的羊毛毯。我悄悄地离开了她,看了她最后一眼,不知道将来什么时候能够再见到她,她是那样美,她的美是独一无二的,我终将失去她。我绕过芦苇丛和胡杨林,在绿洲的边上,骆驼队已经整装待发了。东方的太阳已经升起,他们用山鹰般的眼睛对我闪烁着。昨天晚上,我已经和他们说好了,由骆驼队把我带出荒漠,回到县城。我骑上了他们的骆驼,又回头看了一眼绿洲,然后把头扭了回来,我不愿意再看。也许此刻,我的玛雅已经醒了过来,她发现我不见了,她会向这里追来,不,我不愿看见她伤心的样子。我催促着骆驼队快点动身。随着骆驼队队长一声令下,骆驼们载着我们离开了这里,踏上了huáng沙滚滚的旅途。

  迎面正是漫漫的荒原。

  别了,我的伊甸园。

  别了,我的玛雅。

  我现在滴着泪水,在颠簸的骆驼峰上写下日记。

  接下来父亲的日记,已经跳到了1年以后,白璧静静地看着这些泛huáng的字迹,心中似乎已经和窗外的雨点融化在了一起。

  1979年10月18日

  天气:晴。气温:摄氏19度到12度。地点:罗布泊联合考古大本营。

  时隔一年,我又回到了这里,想起这一年来我的内心所承受的痛苦,真不知道该怎么说。

  今天我们参加完了对楼兰古城的考古,这已是我第二次来这里了。下午,我们回到了联合考古队的大本营,其实这里是位于罗布泊边缘的一个部队团场。我和芬就住在一间简易的帐篷房里。原本芬是不能来的,这里的条件太艰苦,几乎没有一个女人,实在不适合她。但是她一直对我一年前在这里失踪的事件有很大的兴趣,想跟着我一起来看一看,而且还给上级打了许多报告,我拗不过她,只能同意了她的要求。

  我的日记一直被自己珍藏着,虽然从不把日记上锁,但是我相信我的芬,她答应过我,绝不看我的日记。所以,直到现在,她都一直相信着我的谎言,虽然我把自己遭遇沙bào而与大部队失散,到进入绿洲生活一个多月都告诉了她,但是唯独略过了玛雅。我根本就没有提到玛雅,他们谁都不知道玛雅的存在,包括我的芬。我不敢把真相告诉芬,我怕她受不了我拥有另一个女子的事实,我只想把这一切尽早地遗忘掉,和芬一起,重新开始我们生活。

  可是,这将近一年来,我无法遗忘掉我的伊甸园,每当夜晚,尽管芬就睡在我的身边,我却会梦到玛雅,难道我和芬真的是同chuáng异梦了吗?我的jīng神总是不断地恍惚,有时耳边居然会隐隐地出现几个古老的音节,我甚至怀疑自己是否jīng神衰弱。我的每日每夜都有一种负罪感压在自己的心头,既对不起芬,更对不起玛雅,我罪孽深重,我需要忏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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