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诅咒_蔡骏【全集完结】(9)

  回到局里的时候,大多数人都已经下班了。办公室里空空dàngdàng的,出奇地安静,叶萧感到自己很渴,他喝了一杯水,然后坐到了电脑前。打开了江河死亡案的调查记录,在屏幕的左上角,江河的照片显示了出来。他看着江河在电脑屏幕里的脸,忽然觉得那张脸仿佛就要从屏幕里伸出来了。

  叶萧闭起了眼睛,想起了第一眼看到江河那张脸的qíng景,那是他从信息中心调到这个刑事侦查科室以来的第一个命案。那天天色极好,阳光普照,然而在那条长长的甬道里,却特别yīn冷,他轻轻推开尸检室的门,看到解剖台上躺着一个年轻的男人,法医正拿着手术刀切开那个人的身体。叶萧不敢打扰别人,他默不作声地靠近,来到解剖台的边上,这个时候,他才看清了江河的脸。

  叶萧永远记得那一瞬,他所看到的解剖台上的年轻男人,正是——他自己。当他发现自己正赤身luǒ体地躺在解剖台上,身体正中被拉开了一道裂fèng,自己的五脏六腑都一清二楚地呈现在了眼前,这种感觉是任何人都没有经历过的——看着自己的尸体被解剖。在那个瞬间,叶萧浑身冰凉,似乎和解剖台上的那个人一样,他一动不动地看着解剖台上的自己,看着自己的心脏被法医取出,装在一个白色的盘子里。就在一刹那间,他感到自己的心头一阵剧痛。叶萧对自己说——他们在谋杀,他们在杀我,不,我已经被他们杀死了,我已经死了。于是,他大声地对法医喊了起来:“住手!”

  尸检室里回dàng着叶萧的声音,然后,又恢复了死一般的安静。

  法医一愣,抬起头看了看叶萧,目光有些轻蔑,然后又看了看躺在解剖台上的那个年轻男人的脸。法医略微一怔,接着再一次抬起头看着叶萧,终于,法医的嘴角掠过一丝微笑,他对叶萧点了点头说:“嗯,确实很像,我是说你长得很像这个死者。”

  说完,法医俯下了身子,继续他的工作。

  叶萧终于喘出了一口气,原来躺在解剖台上的死人并不是自己,只是和他长得很像而已。他又看了看那个人的脸,那下巴的线条和脸颊的轮廓,还有眉骨、鼻梁、颧骨,是的,这一切都很像。但是,他们并没有到像双胞胎那样相像的程度,初看使人疑惑,但细看就不一样了,总之两个人还是很容易地就能分辨出来的。然而,还有一样他没有看到,那就是死者的眼睛。

  接下来的几分钟,叶萧觉得自己仿佛已被浸泡在了福尔马林溶液里,变成了一具被解剖后的人体标本,直到解剖台上的年轻男子的身体被重新fèng合起来,然后被推进冷库。走出尸检室以后,叶萧才问清了死者的名字,然后,永远记住了那个名字——江河。

  叶萧终于把思绪拉了回来,看着电脑里显示出的死者的全部资料,一周以来,他已经对这份资料看了无数遍,但还是想看下去。

  死者出生于一个偏远的农村,在本市上了大学,毕业后分配在了大学附属的考古研究所。工作后表现一向良好,jīng通业务,没有任何不良嗜好,也没有任何犯罪记录,也没有什么仇人,社会关系比较简单,在本市没有亲属,只有同事关系。有一个女朋友,是搞美术的,他们已经订婚,原定一个月以后举行婚礼。他的女朋友曾经告诉警方,出事那晚接到过一个电话,但没有说话,她觉得应该是江河打来的,后来警方到电话局去查过,事发当晚的那个电话确实是从考古研究所里打出来的。打电话的人只有两种可能,一是江河,二就是凶手。但是,这次案件有凶手吗?至少大部分人都认定没有什么凶手,是江河的意外死亡。解剖结果是死者没有外伤,也没有有毒物质的残留物,死者生前很健康,但叶萧有一种奇怪的感觉,那种感觉让他心里有一股莫名其妙的不安与躁动。死因不明,也许永远都弄不清,现在尸体已经火化了,这个谜谁能解开呢?叶萧知道江河的遗体昨天就火化了,而许安多就是在昨晚出的事,他肯定出席了江河的追悼会。也就是说,他刚刚参加完同事的葬礼,不过几个小时就莫名其妙地失去了生命。难道仅仅只是酒后驾车吗?

  叶萧站了起来,看着窗外的黑夜,一张脸正映在窗玻璃上,这是一张苍白而恐惧的脸。

  这张脸是谁的?是叶萧,还是江河?

  这是死者的脸。

  七

  墙上挂着一幅画,画上是一片荒漠,布满着碎石和沙砾,残缺的土丘,也许还应该有一轮苍凉的太阳。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绝妙的句子,白璧忽然想到这两句诗。她现在看着墙上的画,觉得已经到了那个地方,那荒原在哪里?她也不知道。十几年前,在父亲死的那一天,她画出了这幅画,当然,一个10岁的孩子画得很幼稚,但她喜欢这一幅,也许其中包含着某种纪念。江河第一次到她家里来的时候,就见到了这幅画,他盯着画看了半天,似乎非常神往的样子。他问白璧她去过那种地方吗,白璧回答说这是在梦里见到的地方。江河说他喜欢那种荒凉的原野和大漠,有朝一日,他一定要去一去,当然,他的愿望在死前不久实现了。

  门铃忽然响了,铃声让她忽然打了一个冷战,她猛地摇了摇身体,摸了摸胸口,长出一口气,才慢慢地开了门。

  原来是萧瑟,她穿着一件贴身的短裙,手里捧着一大束白花快步地走了进来。

  “白璧,你还好吗?”萧瑟的声音很好听,就像是某个明星。

  白璧点了点头,接过了她手中的那束白花,轻声说:“谢谢。”

  她给萧瑟倒了一杯水,萧瑟对这里很熟悉,接过杯子微笑着说:“白璧,别客气了。很抱歉,昨天江河的追悼会我没有来。”

  “算了,没什么,我不喜欢昨天的葬礼。”白璧的话有些倦怠,除了江河,也只有在和萧瑟说话的时候,她才不感到紧张和压抑,自然而然地流露出真实的心qíng。

  “江河到底是怎么出事的?太突然了,我真没有想到会出这种事。”萧瑟说话的时候眼睛闪烁着,她永远涂着眼影以衬托眼睛,但依然悄悄地流露出一种莫名的东西,这让白璧觉得有些奇怪。

  “不知道,死因不明,也许只是意外,可能他身体里有什么问题突然发作了。他在研究所里工作到深夜,可能给我打过一个电话,但没有说话,我又打给他,可是没有人接,大概就在那个时候出的事,第二天早上,他的尸体在研究所里被发现,我就知道这些。”

  萧瑟点着头听完了白璧的话,她叹了一口气说:“真是奇怪啊,也许可以写进小说了,不,写成一部戏,由我来扮演你的角色。”

  “别开玩笑了?”

  萧瑟严肃地摇了摇头:“我是很认真地说。这些天我总是在想,江河这个人,虽然有些土,其实,还是挺有魅力的,知道吗?有时候,我也有些喜欢他,因为,他很有男人味,我喜欢有男人味的男人。现在的男人就是缺少这种味道,那些硬往自己胸脯上贴胸毛的男人,其实是最蠢的。”

  白璧听着她的话,渐渐地嚼出了些什么,她微微点了点头说:“现在,一切都结束了,别提这些了。”

  “好的,你很快就会忘了这一切的。”萧瑟搂着白璧的肩膀,她觉得这就够了,白璧的肩膀柔软,整个身体似乎越陷越深,有些微微的颤抖。

  白璧好不容易才抬起头来,笑了笑问:“说些别的吧,上次你说加入了一个剧团,准备排一部新戏?”

  “是的,听说过一个叫罗周的青年作家吗?”萧瑟说。

  白璧摇了摇头。

  “哦,他现在还不太有名,也许是因为他写的东西人家看不懂,而人家看得懂的又说他写得太俗了。现在他就担任我们那个剧团的编剧兼导演。我们在排一部新戏,叫《魂断楼兰》。”

  “魂断楼兰?”白璧似乎对这个名字有些敏感。

  “怎么了?”

  “没什么,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几个字就有些不舒服。”

  萧瑟安慰着说:“你大概有些神经质了吧。从小你就神经兮兮的,说实话,有时候你还挺让人担心的,我真怕你一不小心就被送到神经病院里去了,那我就真的见不到你了。”还没说完,萧瑟就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白璧也想对自己笑笑,可是,她终究还是笑不出,只是嘴角尽量往上翘一翘,她真的很羡慕萧瑟随时随地都能快乐地笑起来,尽管有的时候不合时宜。忽然,她想到了母亲,于是淡淡地问:“萧瑟,你说我会和我妈妈一样吗?”

  “白璧,你这个人,怎么又乱想了。好了,对不起,刚才我只是开玩笑而已,别放在心上了,你不会有事的,你妈妈很快也就会回来的。”萧瑟伸出手,摸着白璧的头发,让她的发丝在自己的手指间慢慢地滑落。

  “没关系,我知道我是一个永远都没有好运的人。”

  “别这么说嘛。”

  “我10岁那年,爸爸在他40岁生日那天出了车祸,他是为了给我看病,连生日蜡烛都没chuī灭就走了,如果不是我,他绝对不会出事的。接着,妈妈jīng神就不正常了,总是说些非常可怕的话,最后进了jīng神病院,已经许多年了。而我,在结婚的1个月前,永远失去了我的未婚夫,而且还是死因不明。简单地说,我活到现在短短的20多年里,或许除了你之外,我生命中最亲的人差不多都离开了我,也许我被染上了什么厄运吧。还有……”说着说着,她的鼻孔有些堵塞,于是只能停了下来。

  萧瑟叹了一口气说:“这些我都明白,但你不要害怕,至少还有我在。”

  白璧忽然以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她说:“答应我,好好活下去,我要你好好地活下去,活100岁。”

  萧瑟看着白璧那红红的眼圈和大大的眼睛有些不自在,她笑了笑回答说:“没问题,就算你不让我活下去,我还是会好好活着的。100岁太少了,101岁还差不多。”

  白璧终于笑了笑。

  萧瑟站了起来,看了看窗外的夜色说:“白璧,给你提个建议,晚上要把百叶窗放下来,不然别人会偷看的。”

  “偷看什么?我没什么好看的。我只是喜欢看这夜色,一片黑暗的远方有着一些几点星星般的灯光,就像是在和另一个世界对话。”白璧也把目光对准了外面。

  “又来了,真受不了你。好了,我走了,快把花放在花瓶里吧。过几天来小剧场看我们排练吧。”然后她抄了一个排练的剧场地址给白璧,离开了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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