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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死河_蔡骏【完结】(20)

  “别走啊!望儿!”

  她全身几乎趴在地上,却眼睁睁看着男孩远去的背影。

  泪水自眼眶滑落,融化了打在脸上的雪花,心里却在想一个问题——他为什么叫我“秋莎”?

  第十七章

  2006年,chūn寒料峭的清晨,破旧的楼道内外却挤满了人,警戒线围住整个五楼,穿着白衣的鉴证人员早已赶到。

  谷秋莎有三个月没化过妆了,乌黑的头发倒是长了不少,出门前都不敢照镜子,想象别人眼中的自己就是贞子。她气喘吁吁地爬上楼梯,推开围观的群众,来到杀人现场门口。

  huáng海警官伸手拦住她:“对不起,谷小姐,现场勘察还没结束,你不能进去。”

  “人呢?”她再也不顾形象了,狂怒地喊起来,“人在哪里?”

  他的面孔如黑色石头般沉默,谷秋莎无论如何拗不过他的手。

  几分钟后,一具尸体从房门里抬出来。

  终于摆脱警察的手臂,她扑到尸体担架上,那块白布应声滑落,露出一张扭曲而衰老的脸。

  1995年,申明死后,她并未去看过尸体,也不知道人被杀后会是什么模样。今天总算见到了,还是新鲜出炉的尸体,皮肤虽然冰凉,肌ròu却未僵硬,关节差不多能活动,只是那张脸是如此可怕,充满羞耻、后悔、愤怒、惊恐、绝望……

  谷长龙的脸。

  他的胸口全被鲜血染红,可用ròu眼看到深深的伤口,从肋骨左侧切入,想必直接刺破了心脏。

  huáng海警官再次抓紧了她,以免她跟着尸体滚下楼去,她爬起来打了他一个耳光。而他不为所动,像没事人那样说:“节哀顺变。”

  “是谁gān的?凶手抓到了吗?”

  她擦着眼泪,低头不让警察看出自己的脆弱。

  “你不知道这个地址吗?”

  “什么意思?”

  “你的丈夫路中岳——”

  “是前夫。”

  很少有人敢打断他的话,huáng海警官依然没有表qíng:“这里就是他的住处。”

  “报应!”

  谷秋莎咬牙切齿地吐出这两个字。

  尔雅教育集团破产之后,路中岳的好日子还不到一个月,账户就被银行冻结了。他在香港的那家公司,也因为违规jiāo易而被注销。无缘无故出来好几个债主,法院查封了他最新购置的房产与汽车。他在几天之内变成穷光蛋,只能搬到贫民区居住。

  房门忽然打开,穿着白大褂的警察正在撤退,证据袋里收集了不少东西。有个警察拿着个黑色袋子,看起来装着沉甸甸的物件,经过huáng海时低声说:“凶器找到了。”

  “qíng况比较清楚了。”huáng海靠在墙边,掏出根香烟点起火来,“小区监控记录显示,深夜一点左右,你的父亲来到这里,敲门后进入路中岳的房间。隔了一个小时,路中岳背着个旅行包,神色仓皇地离开。”

  “他杀了自己的岳父?”

  这句话一说出口,谷秋莎就觉得可笑,路中岳何时把谷长龙当作过岳父,何况都已离婚了。

  “监控记录一直到今天早上,没人再进出过这个房间。邻居老太太起来早锻炼时,向保安抱怨昨天半夜隔壁很吵,似乎是两个男人吵架与打斗的声音。保安好奇地看了监控录像,很有警惕心地报警了,结果就这样发现了尸体。”

  “可是,爸爸为啥深夜跑到这里来呢?”谷秋莎越发恐惧,她拉着huáng海的胳膊说,“能否让我再看一看凶器?”

  一分钟后,警察把黑色袋子打开,取出一把大号的瑞士军刀,刃口打开足以致命的那种——锋刃与刀柄上沾满了血迹。

  “没错,我认得这把刀,去年我从瑞士旅游带回来的,限量款的,国内没有销售过。”

  “这把刀被路中岳带走了吗?”

  “不,我把这把刀送给了爸爸。两天前我看到他拿着这把刀,痴痴地看着窗外,当时我就担心他会不会想不开。”

  “这么说的话,那就是你父亲深夜带刀来找路中岳,可能是商谈一件很重要的事,也可能就是来杀人的。结果他死了,路中岳逃跑了。凶器留在现场的角落,至于是否这把刀致命的,还需要法医检验。”

  她不解地跪倒在地上:“我爸爸六十五岁了,身体一直不好,每天要吃许多药,他怎么会是杀人犯?”

  “道理很简单,尔雅教育集团的破产,都说是因为出了内鬼,而这个人就是董事长的女婿,对不对?”

  父亲是来上门寻仇的?但因年老体弱,非但没能杀了路中岳,反而在搏斗中被自己带来的凶器所杀?

  “不错,我也恨不得杀了他!路中岳!”

  “警方正在全城布控,机场、火车站、汽车站,都已经发出了通缉令,我们在想一切办法捉拿他。谷小姐,你知道他会潜逃去哪里吗?”

  “不知道,我和他还没离婚时,在家也不太讲话,真的不清楚他还有哪里能窝藏。”谷秋莎六神无主地抓着头发,拉着警察的胳膊说,“huáng警官,这个人非常非常危险,他还可能来向我报复!”

  “我会抓住路中岳的。”

  这短短的一句话,从huáng海嘴里说出来,却是平静而有力。

  谷秋莎脑中闪过的却是那十一岁的男孩——她刚在法律文件上签了字,解除了与望儿的母子关系。

  他重新改名为司望。

  第十八章

  谷长龙的追悼会冷冷清清,几乎没来几个人。当初却是高朋满座,数不清的人要凑上门来,至于那些奉承拍马的家伙,都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就连自家亲戚也故意避开,免得惹上什么麻烦——听说他是要去杀人,反而被前女婿所杀,至今凶手逍遥法外。

  父亲被杀前一晚,曾经与谷秋莎长谈一宿,他说不想再这样活下去了,与其在风烛残年一无所有,不如跟那个人同归于尽。女儿百般劝说他要放下,其实最放不下的是她自己,直到她主动提起另外一个名字。

  “申明?”谷长龙bào躁地吼起来,“你还在想着他吗?”

  “如果你当初可以救他;如果你没有一意孤行把他开除,还能给他一个机会,他会走上那条杀人的绝路吗?他会死在冰冷的地下吗?如果,你没做过那些自私可耻的事,申明仍然会是我的丈夫,他会接受我宽容我,我们会过得很幸福,也不会有你的今天了。”

  “住嘴!”

  “1995年,在我们订婚仪式前,申明跟我说过——钱校长遭到陷害而自杀,竟是你让他去栽赃的,还欺骗他说是什么镇宅的法物!你不知道申明心里有多痛苦,他觉得自己就是个杀人犯,间接杀死了一个正直的老人。但他不敢告发你,因为你是我的爸爸,是他的岳父大人。他说自己迟早会遭到天谴,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以死谢罪。我最亲爱的爸爸,是你利用了申明,最终又像抛弃一条生病的狗那样抛弃了他!你是个卑鄙的人。”

  “但我已经给了他最大的回报,让我的宝贝女儿嫁给他这样的小子!”

  “爸爸,你去死吧。”

  谷长龙羞愧地跑出家门,而谷秋莎并不知道,父亲的怀里揣着那把瑞士军刀。

  是我让爸爸去死的吗?

  直到打开火化炉,谷长龙已化为灰烬,谷秋莎始终在思考这个问题,却连一滴眼泪都流不出了。

  安奉完骨灰,有个男人正在等她,还是那张轮廓分明的脸,让人想起从前日本电影里的高仓健。

  “谷小姐,警方已确认那把瑞士军刀,就是杀死你父亲的凶器。在带血的刀柄上,采集到了路中岳的指纹,基本可以确认他就是凶手。”

  “等你抓到他再说吧。”

  她冷淡地说了一句,侧身向殡仪馆门外走去,huáng海警官跟在她身后:“路中岳很可能潜逃到了外地,网上通缉令已向全国发布,但请你配合我的工作。”

  “你以为这只是一桩简单的谋杀案吗?”

  这句话让他微微停顿:“其实,你的心里很清楚,自从贺年的尸体被发现后,我就一直在盯着你们家。”

  “贺年、我、我的父亲,还有路中岳——都跟1995年被杀的申明有关。”

  这四个人都曾是申明最信任的人,却在他最困难的生死关头,反而背叛与伤害了他,可以说对于他的死,都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2002年至今,其中已有两人死于非命,一人作为凶手正在潜逃,我相信这一切都不是偶然的,应与当年杀害申明的凶手有关。”

  “还剩下一个我,大概也离死不远了吧?”

  “对不起。”huáng海第一次有了些表qíng,却是淡淡的愧疚,“作为警察,我很惭愧。”

  “若你真想破案,可以去留意一个人,是个四年级的小学生——司望。”

  “被你收养的那个孩子?”

  “是。”犹豫片刻,她轻声说,“我想,他应该认识申明。虽然,他在申明死后才出生。”

  “我不明白。”

  “连我自己也不明白啊!为什么会认识这个孩子?为什么他会来到我的生活里,让我深深地爱上他,然后又把我彻底毁灭?”

  huáng海冷酷地点头道:“我会去调查他的。”

  “这个男孩的后背上有个记号。”

  “是什么?”

  谷秋莎不想再跟警察纠缠了,她快步走出殡仪馆,拦下一辆出租车而去。

  来参加葬礼的亲友实在太少,她把原本订好的晚餐取消了,她窝在后排座位里,看着车窗外冰冷的城市。

  短短的三个月,她接连失去了自己的公司、财富、权力、家园、丈夫、父亲,以及最珍视的孩子。

  十年来,她从未想象过也不敢去想象,当申明被莫须有的罪名关在监狱里,又被剥夺了最宝贵的教师身份,被葬送了十多年来寒窗苦读得来的一切,最后还失去了自己的新娘,该是怎样的痛苦与绝望?

  就像此刻的自己……

  申明?

  如果有来生,你会是谁?

  去年6月19日深夜十点,那个在后院里烧锡箔的男孩吗?

  望儿?

  最后的几个月,他作为养子住在谷家,所有秘密就在身边触手可及。更因为谷秋莎的疏忽,让公司大权旁落在路中岳以及新来的总经理助理手中——她私下调查过马力这个人,发现他在应聘过程中,涂改了自己的简历,清华大学的高才生没错,但高中是在南明中学,毕业于1995年,很可能是申明带过的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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